甄意醒來的時候,房間燈光溫馨而朦朧。她仿佛睡在夜晚的深海,寬大,包容,有點兒清涼,卻又溫暖。
她扭過身子,回頭望,隻看到淡淡千草色的紗簾。
這是哪?
陌生的環境,身邊卻縈繞著隱隱熟悉的味道。
怎回事?
不對。她記得在早上聽到言格的電話鈴聲,醒來卻見到淮如。當時驚嚇的感覺一下子回到現在。
她抖了一下。
淮如想殺她,她和淮如打了一架,可後來……不記得了。她坐起來,四處張望。
她睡在一張海藍色的圓形木低架大床上,一圈千草色蚊紗簾縈繞床邊。頭頂一圈乳白色的圓形內嵌燈。
有風從露台上吹過來,紗簾飄飛,像淡淡的夢境。
她掀開紗帳,床邊幾米開外是兩道樺木拉門,畫著白梅傲雪,門拉開一半,外邊是迎風的露台,掛幾盞梔子色紙吊燈。
露台上一張圓形木桌,兩把白色的椅子,和幾株綠油油的巴西木。
更遠,是燦爛的秋夜的星空。
她無暇觀賞,赤腳溜下床,趿拉上拖鞋。
臥室很大,分為兩段,一邊睡床,一邊廳,中間隔一排原木台階,錯落有致。
甄意走下台階,看了一圈。
月白色牆麵,森木色地板,伽羅色六扇門。
美人榻,藤木書桌,花梨茶台,空間很大,裝飾卻不多,貴在和諧愜意。
一切低調寧靜,美好清貴。
叫她訝異的是,台階下,房間中央竟開辟了一塊兩米見方的草地,草葉鬱鬱蔥蔥,生機盎然,一簇簇擠頭擠腦的。
草地旁的地板上擺放著一隻碗口大的魚缸,兩條細且身體透明的魚,像飄著兩片柳葉。
毫無疑問,這是九溪的言莊,言格的臥室。
可……她什時候來這的?不記得了。
而且,言格去哪了?
她拉開木扇門,順著樓梯下去。
一樓沒人,隻亮著清幽的燈。
邁過門檻時不知怎沒站穩,晃了一下,腦袋砰地撞到門沿,痛死了。
甄意捂著頭,齜牙咧嘴。
剛才下樓時也有點兒打晃,怎好像肢體不太協調?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繃帶,蹙眉,和淮如打架傷了這多處?
外邊的庭院亮著乳白色的紙燈,靜悄悄的,隻有隱約的風聲吹過角落的枇杷葉子。
頭頂是低垂的秋夜的星空,燦爛,靜謐。她忽而就想起中學時背過的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她對這不熟,不好意思亂跑,索性走下一步,坐在石階上托著腮,邊看星星邊等言格,仙王座,仙後座,雙魚座,鯨魚座……
都是很多年前言格教她的呢。
想起當年,她要看流星雨,放學了非不讓他回家,纏著他坐在教學樓頂上等。可她這個冒失鬼記錯了時間,哪有流星雨哦。
她沮喪又自責,難過極了。
言格卻:“我教你看星座吧。”
他用那樣淡然又平平的語調給她指星星,她很費力地理解和仰望,覺得真是委屈而苦惱。那些個鬼畫符的點點怎會是星座?
除了北鬥七星像勺子,仙後座像王冠,雙魚座哪像魚了?大熊座也分明不像大熊嘛……
想起舊事,甄意忍不住笑了。風一吹,她聽見了夜風的驅邪鈴。
啊,她立刻起身。她睡在這,他怎會跑遠?一定是在塔樓的書房啊,風鈴都在召喚她了。
她顛顛地跑去。上到樓的書房,還是沒有看見言格。
樓?
她躡手躡腳地沿著木樓梯往上,想突然蹦出去嚇他一跳。
快要靠近時,隱約聽見了言母的聲音:“……上次拿刀傷了你,太危險了。另一個也出現了,之前就竄通那個精神病傷害你,下一次她的刀就對著你了。”
聲音太輕,甄意並沒聽清楚。
想聽言格的聲音,他卻沒搭話。
“……地鬧騰,你看你憔悴成什樣子了。以後呢,要拿命給她耗嗎?”
言格清淡道:“她已經好了。”
“……是顆定時炸彈,隨時會爆炸,到時傷得最慘的還是你。”
言格聲音更淡了:“我現在很忙。”
在趕人。
沒聲音了。
甄意不好意思偷聽,隔得比較遠,隻聽到言母聲色不好,而言格漫不經心地搭理。
很快,腳步聲過來。
甄意一驚,趕緊退後幾步,跑去下一層,裝作才來的樣子。可言母早已瞥到她逃竄的身影。
走去下一層,言母臉色愈發不悅。
看著甄意茫然忐忑,忘了一切的樣子,想想樓火燒後的狼藉,想想這幾她在院子的尖叫哭鬧傷人自殘;以及言格夜以繼日的安撫都不能讓她平靜,甚至對言格施加傷害……
她心真是……
言母竭力平息胸口不穩的起伏,眼神卻掩飾不住銳利和不喜,直接道:“甄姐,女孩子不要隨便到男孩子家過夜。”
甄意稍稍一愣,趕緊解釋:“我和言格是男女朋友了。”
“訂婚了嗎?”言母問。
甄意一梗,想了半晌,後知後覺地臉紅了。她被嫌棄行為輕浮……送上門了吧。
“阿姨,”她沒什底氣,“你是不是討厭我?”
言母忍了忍,吸著氣轉身下樓,自然無法她精神有問題,她害慘了她兒子,隻冷漠道:“討厭不上,隻是覺得你配不上言格。”
甄意驚怔。心像利刃刺過,戳心肝地疼。她原以為言母對她是一般母親的抵觸,可沒想她從心底看不上她。
她……配不上言格?
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隻因為喜歡,就歡騰地追隨。當年學校很多人也這,甄意瘋瘋顛顛的,成績那差,配不上言格呢。
可那樣的閑言碎語,她從不在乎,也遠遠沒有言母此刻這一句傷人。
她終究靜了下來,垂著眸:“我不覺得我配不上言格。”
“雖然希望您喜歡我,但我也無法因為您對我的看低而去改變自己原來的樣子。我會把您當長輩尊敬,但很抱歉,我不會因為你不喜歡而離開言格。”
言母頭都沒回,拿背影和她話:“誰是你的長輩?”
甄意又是一怔,她話可謂是句句刺心。她心負著氣,一時忍不住,反駁般地問:“意思是您希望我不用考慮您的感受嗎?”
言母緩緩下樓,聲音仍是優雅:“就衝你這一刺就怒,一激就失控的教養……”
後麵的話沒完,甄意臉卻紅了。
“甄意。”言格不知什時候來了,站在上一個樓梯的拐角,臉色微涼。
甄意一嚇。
他一定都看見了,她不禮貌,被他母親訓斥,今晚的丟臉在這一刻登峰造極。
她忐忑地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咬著唇不吭聲,委屈,卻不敢回答。
他太安靜了,她有些怕。
怕他生氣,或者,他已經生氣了。
“你過來。”他似乎命令。
她嘴唇顫抖,硬著頭皮緩緩走上樓梯,心底無助,悲哀,委屈,想哭。
她蔫茄子一樣耷拉著頭,杵在他跟前。
言格抬起她的臉,眉宇間籠著極淡的陰霾,另一手從口袋掏出手帕,給她擦拭額角。她剛才撞到了門。
怕她疼,竟無意識地輕輕給她呼氣。
甄意呆一秒,眼淚奪眶而出,砸在他手心,滾燙的。言格倒怔愣了一下,臉色瞬間柔和下來,:“破了一點皮,這有什好哭的呢?”
她癟嘴,聲音很低,僅限他聽到:“哪是因為這個。”
低眸一看,樓梯下,言母早已離開。
言格道:“如果是因為母親,也不需要哭。”
“她很不喜歡我。”
“沒關係,她也不喜歡我。”
甄意不太明白:“什?”
他淡淡道:“她比較喜歡言栩。”
甄意不做聲了,他的表情是不想過多討論的樣子。
她望一眼三樓,問:“那像有什東西糊掉了,好像是燒紙的味道。”
他自若地:“昨有隻青鳥飛進來撞倒蠟燭,起火了。”
甄意頓覺惋惜:“那麵有好多書的!”
言格想著她的腳傷,扶著她往下走:“沒事,都是練字的字帖。”
“哦。”她還是遺憾,“即使是練習,留著也是記錄啊。”
再次回到言格的臥室,甄意第一件事便是撲到床上,在被子枕頭上言格的氣味打滾。把被子搗鼓成一團,緊緊抱住,充實地盈滿整個懷抱,臉蛋湊過去歡喜地蹭蹭。
言格看她毫不停歇地動來動去,莫名想,她這樣蹭蹭是為了把自己蹭上他的味道嗎。
床頂上,燈光朦朧,灑在她身上,像遙遠的夢境。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她一直像此刻這樣,快樂無憂,永遠不要知道那些黑暗與悲傷。
可是,他依然又是相信她。相信她瘦弱的骨子有抗爭一切的勇氣和力量,能夠堅強麵對,永不屈服。
母親,不要他和她在一起,她會傷害他。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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