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覺得自己說得語重心長，懷的小娘子似乎不是太領情，隨口答應一聲，柔聲道：“那你——可得想我。”

    武鬆神情一滯。搖頭自然不妥，要點頭吧，有點拉不下這個臉。平生何時有過如此肉麻的表現，要是就這輕輕易易答應她了，萬一哪天忙起來，忘了想，豈不是大丈夫自食其言，算不得英雄好漢了。

    為這一句話，糾結老半天，直到聽她忍不住撲哧一笑，長長的睫毛閃了又閃，眼是水波劃過，帶著七分打趣，甚至有些無奈的寵愛的感覺。

    武鬆平日那多頂天立地的朋友們，無不敬他愛他——愛他武藝，愛他直爽，愛他一身正氣，可從沒有看著他的呆樣兒發笑的。她是獨一個。

    他心頭忽然像被什軟軟的東西戳了一下子，被她用頭發尖兒細的呼吸聲戳開個小口子，拴了根軟綿綿的索子，一路往什未知的地方牽過去了。後麵追著的，是往日那些五顏六色的顧慮、擔憂、罪責、忍耐，將他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然而至情至性的底子，要將這些東西暫時拋到一旁，也就是那一恍惚間的事兒。

    他手上忽然收緊了些，感到那綢緞料子底下的肌膚被他攥得發熱。纖細渾圓的手臂上，微微陷著他的幾根手指印兒。那模樣禁不得一刻的想。

    要不是遠處那小船慢慢的駛進他視野，真要以為此刻的世間萬物都凝固了。

    他低了聲音，跟她討價還價：“想是可以的。欠的東西，要先還了。”

    潘小園迷迷糊糊的，問他：“欠什……”

    眼前一暗，後腦被托住，臉頰上突然一陣癢。然後才看見他飛快地直起身，欲蓋彌彰地舔舔嘴唇，瞟她一眼，視線又移開，神色有些慌亂，又有些近乎惡劣的得意之情。

    臉蛋瞬間燒透，她趕緊捂住。他方才做什了？

    將心比心，這才意識到，上次她冷不丁的那一下子，不知對他是多大的折磨呢。怎的反彈到自己身上，也這讓人無地自容，真乃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再瞧他，一雙眼波瀾不驚，仍舊是盯著那艘小船，仿佛要用目力推動它似的；然而臉上也莫名其妙出現了兩片紅雲，餘光心虛地往她那又瞟一瞟，好像剛剛偷喝了她二十年的美酒窖藏。

    潘小園趕緊從他懷掙出來，藏到石墩子後麵。他手上一鬆，倒也就放走她了。

    渾身從上燙到下，恨不得立刻泡到水去降降溫。她沒脾氣，哀怨地瞧他一眼，算是被他報複了個平手。

    武鬆自己笑笑，也站起身來，撣撣袖子衣擺，眼中的火慢慢淡下去，叫她：“……六娘。”

    仿佛自己也覺得這個稱呼挺陌生。山上哪個大哥不是這叫她，可輪到他自己，還有些說不出口似的。又想到，當初她求著他這稱呼，想跟他撇清關係，他可一點也沒鬆口。叫嫂嫂又不再合適，於是就這不尷不尬的。好在他萬事自有主張，也很少有需要主動喚她的時候。

    然而此刻卻覺得必須主動說點什了，“我……”

    剛說一個字，那邊卻貼心地給他堵回去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何必現在操這份心。”

    他錯愕了一下子。她知道他要說什？

    然而那也必須得說明白了。他不太擅長跟異性玩猜心，幹脆直接開口驗證：“你要是……願意，動身之前，可以、找人、幫忙說媒，寨子、法令什的，管不著我……”

    潘小園臉紅紅的，腦袋快低到胸口了，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按照當代人的標準來說，兩個人已經親密成這樣——盡管未必都在他計劃之內——他要是再不求娶，成了作風不正始亂終棄的標準反麵教材了。

    可……

    她心如同黃昏時的百鳥爭鳴，紛亂的聲音遮住天，擾得全世界都嗡嗡響。

    感覺到他目光落在背後。好一陣，才艱難地開口：“不、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