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這些年越來越強大，成了這個九州數一數二的強者。八王爺宇文效能征善戰，曾四征西域，平定南夷，攻下了大無數城池，創下萬世不拔的基業。站在皇朝堪輿圖前，任何人都會覺得熱血沸騰。開國百餘年來，楚國的疆域從來沒有如此的浩瀚。每年歲貢之時，九州其他國都來朝奉，就連一向目中無人的薑國也是不敢輕易與楚國為敵處處忍讓的。眾夷歸化。我和世子曾偷偷的站在城牆上看著眾國來拜，絡繹不絕的人流，富麗堂皇的國都……。如此繁榮昌盛的國家，連我一個身處政權之外的人都覺得分外驕傲自豪。可是仿佛這一切世上的無上繁華，在儒雅的君主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是的，我們的君主很儒雅，給人一種很輕易靠近的感覺。可是，他卻從來不笑，臉上除了一種看淡風雲的冷漠，就再也找不到一絲其他表情。至少我沒有見到過……

    “妖怪，”我拉了拉她的袖子，卻又改了稱呼，低聲喚道：“公主”

    妖怪抬起頭來，有點茫然的看著我。她穿著便袍，淡藍色的錦袍襯得她的眼珠越發黝黑，神色間仿佛還帶著點孩子氣似的。很好看的一張臉，她突然有些生氣的“了多少次了，我不叫妖怪也不要叫我公主。我叫宇文儲……”因為生氣而漲紅了一張臉的妖怪越發的可愛，至少我是這覺得的。雖然她生氣，可我還是想要叫她妖怪。不為別的，就覺得這個稱呼很可愛，也會顯得我們的關係更加親密。

    這是她的名，陛下和八王爺都是這喚她的，很多人都這樣叫她，可是她卻不準我叫。

    本來依照宮規，我並不能這樣直呼一個公主的乳名，我是八王爺的養子也是他培養的殺手，可我不殺人我的責任隻是為了保護一個人，保護楚國唯一的公主宇文儲。我跟著八王爺進宮時我才十歲，妖怪比我更，她才隻有六歲。她是八王爺的女兒，卻養在陛下跟前。我們楚國的皇帝，是個很好的君主，清政憐民，很受百姓愛戴。可是，他卻一生無子嗣。八王爺有一雙兒女，世子宇文休同我一般年紀，我比他大了幾個月，作為兄長我處處都護著他。他背不上書的時候，我在太傅眼皮底下替他作一弊，他被罰的時候，我模仿他的字跡惟妙惟肖，可以替他寫一厚迭字帖一交一差而不露破綻。我們一起在禦園中打彈弓，鬥蟋蟀，爬樹。我們最喜歡的還是搶著跟妖怪玩，而她也不像一個公主的樣子成跟在我們屁股後麵亂跑亂跳的。

    有一次我和宇文休去水池旁練劍，妖怪也跟著來。因為不心妖怪被宇文休推到了水，撈起來時隻剩半條命，我很生氣，八王爺也很生氣，但更生氣的是陛下。我從未見過一向儒雅的陛下居然會生這大的氣，宇文休被罰了十大板子，對於還隻有十四歲的宇文休來實在受不了，他在床上躺得時間比妖怪躺的時間還要久。八王爺也不心疼，隻是就讓醫正瞧瞧傷口敷了一點藥，也就一門心思的放在妖怪身上去了。

    我們漸漸的長大了，可是我知道，我們之間的交情是絲毫沒有變的，宇文休有任何煩心的事，都會告訴我。而我呢，總願意替他想出辦法，我們不像主仆就像兄弟。

    宇文休的煩心的事情很多，整個宇文家族就隻得他一個兒子，自然寄予重望，我知道他不僅僅隻是一個安王世子，他還會是這個國家未來的君主，一個像陛下一樣受人愛戴的君主。可是他卻一點不快樂。

    宇文休曾經問過我：“我覺得，父王和皇伯父都不喜歡我。他們隻喜歡妖怪，為什？”

    我答不上來，因為我也喜歡她。

    八王爺弓馬嫻熟，我朝自馬背得下，對貴家子弟的教育，皆從騎射啟蒙，文課功夫倒還在其次。楚國有這樣的盛況，離不開八王爺的蓋世功勞。

    八王爺不怎親近女色，偶爾圍獵，也稱不上沉溺。而我們的陛下，卻連一個愛好都沒有，後宮有妃嬪卻無皇後，也無子嗣。群臣對這樣無欲無嗜的君王隻是束手無策，雖然擔心楚國無後，但好在還有八王的世子在也算有了交代。而宇文休也是早就定好的儲君，他是唯一的人選。

    據曾經有臣子十分擔心跪在大殿上幾日沒合眼，就為了給陛下上諫廣納妃子繁衍子嗣，因為整個皇家就隻得一個兒子，對皇室來講，這樣單薄的子息，自然是不免有隱憂。當然最後也是沒了下文，那個納諫的大臣跪到暈倒後被抬回了家……

    無數諫章雪片般飛往西內，不是勸皇帝開枝散葉就是祈求給八王爺再添新妃，目的也隻是想要再多留一點血脈。

    八王爺也很給麵子，新添的側妃佟氏終於懷孕了。朝野之間都盼望她能再給宇文家添得一子，佟氏也想生兒子，苦苦掙紮著生下一位郡主後便香消玉殞了。

    據，妖怪出生那，格外湛藍明亮，雲層射出淡淡藍光，變化萬千的雲層化成魚的形狀，煞是好看。

    還在埋頭批閱奏折的陛下，扔下手中的奏折急急向門口走去，抬頭看著上的雲癡癡的問身旁的內監“這雲，像不像條魚。”

    內監像，陛下卻不滿意的搖頭“沒有她好看。”失神走回殿內，不一會兒八王府傳來消息，佟氏難產已故，誕下一位郡主。

    陛下眼睛一亮，隻聽到後一句，久久放在嘴上念叨“誕下一位郡主，郡主……”然後，陛下笑了。那是人們第一次看見陛下笑。

    妖怪確實生得粉妝玉琢，十分可愛。或許是憐她出生喪母，陛下每每親為扶掖，甚至攜了她上朝堂。將她置於膝上，仿佛逗弄稚女，比這世上一切國家大事還要重要，八王爺對這個女兒也是格外疼愛，每每都會上演著一個王爺和一個皇帝爭著抱女兒的戲劇性畫麵。而他們唯一的繼承人宇文休，往往都是隻能站在一旁看他們爭得你死我活，然後他就把妹妹抱走，帶在悅華園和我們一起玩。被發現後，又是一頓罰。

    時候的妖怪總是格格笑著，朝陛下伸出手，她就撲到他的懷中。

    而陛下抱起她時，一臉寵溺。

    在妖怪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就擁有食邑萬戶、一奴一仆無計數。陛下甚至為了她，將周邊一個附庸國打了下來，隻因為妖怪隨口一句“父皇，我喜歡看那個國家牡丹花，感覺比我們國家牡丹要大，要美。”

    下所有人都知道，妖怪被陛下視作無上珍寶。妖怪沒有封號，長輩們都隨著陛下和八王爺管她叫妖怪，雖然她很不喜歡這個稱呼，但是每當陛下那親昵的喚她妖怪時，她又覺得很開心。

    宮的仆人都會喚她一聲儲公主……

    宇文休常常對我，夏目，不知將來是誰有福氣娶了妖怪。

    我懂他的意思，誰娶了妖怪，誰就會擁有這下的一切。不過他倒是不用擔心，因為我就是那個有福氣娶了妖怪的人，但好在我不會和他爭。

    她一長大，比幼時更加可愛，亦更加頑皮。我也越來越喜歡她……

    在整座皇宮，唯有她是無憂無慮的人。

    我常常聽到她的笑聲，像銀鈴那樣清脆悅耳動聽。

    長大後的妖怪很喜歡宇文休在一起，因為他們是唯一的兄妹，她也喜歡和我在一起，因為她喜歡我。我們一起去宮外看戲，一起去海邊看海，還喜歡跑在八王爺的教練場看八王爺練箭，八王爺百步穿楊總能引起妖怪的尖叫，然後我們又被發現。可往往受罰的也隻是我和宇文休……

    那段時光快樂、純淨、明粹。

    現在回想，那是我一生經曆過最開心的時候，有宇文休在身邊，還有妖怪。

    妖怪十九歲時嫁給我，二十五歲時為我生了一個兒子。二十六歲那年，她離世——我在她陵前守了三年，將我們的孩子托付給宇文休照顧。

    傷心欲絕的人不止我一個，還有八王爺和……陛下。妖怪死得突然，她生心髒不好時常犯病，從會吃飯開始就學會吃藥，醫正因害怕陛下和八王爺而不敢實話，隻是一味隱瞞。可他曾跟我過，妖怪能活到二十歲算是長的，而她活了二十六歲。

    她對自己的病很樂觀，一直覺得是自己賺了這幾年，白白的又多活了幾年好時光。

    她走的時候，陛下還在禦書房批閱奏折，聽到她去世的消息，陛下意外的沒有任何情緒，平靜的讓人把門關上。自己待在那一夜……

    可是不過一夜之間，陛下的頭發就全部白了。

    他獨自坐在宮殿，沉默的不再理睬任何人。

    宇文休在殿外跪了很久很久，也並沒有得到他的召見。

    妖怪葬在皇陵，和前太子妃安若應比鄰而居。

    陛下輟朝半月有餘，百日國喪，陛下用了一切禮製允許或者不允許的方式來祭奠朝陽，實際上真正的輟朝遠不止那短短半月，因為從那之後，陛下就不怎視朝了。

    百官的奏疏堆積在中書門下省，太傅忍不住對著宇文休長籲短歎，宇文休數次進宮，都沒有得到陛下的召見。我知道宇文休十分擔憂，雖然我也痛苦卻也隻能寬慰他：“陛下隻是傷心妖怪的離開，他和我一樣都是將她放在心上的人。陛下難過也是正常，等他難受夠了也就釋懷了。”

    他沉默半晌後問我“那你會釋懷嗎？”

    我沒有回答……

    宮中誰都知道，陛下這般傷心，是永遠也不會過去的。他就像是徹底換了一個人一般，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有絲毫的興趣。如果從前他隻是儒雅得寡言少語，那後來他就隻有冷漠，脾氣也變得古怪叼專，甚至冷血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