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落如注。
趙無安的聲音落在雨幕,虛無縹緲,卻又切切實實近在耳邊。
“蘇幕遮送你。”
塗彌瞪大了眼睛。
“我可沒開玩笑哦。”
同樣的雨,白衣居士的音容笑貌,似乎從未變過。
塗彌微微低下了頭,趙無安甚至看不見她的臉,隻感覺到肩上的冼心劍在不住地顫抖。
莫稻訥訥關切道“你沒事吧”然而話語卻像石子丟進了空穀,了無回音。
劍身顫抖得越發厲害,就連趙無安也無可奈何地收起了慵懶的眼神。
“這算什。”
良久,塗彌從牙縫擠出了幾個極低極低的字眼。
趙無安歎道“想哭的話,不如就算了,想來你已經在哭了吧。”
“這算什”塗彌念叨著。
“我殺了無數無數的人道袍,白色變成紅色,洗去了血跡,卻怎也洗不掉那股血腥味無論我走到哪,無論我走到哪”
小道姑用盡全身力氣捏緊了手中的劍柄,聲音幾乎撕裂在雨霧。
“那些味道永遠都散不去啊”
聲色嘶啞,幾乎要穿透這片陰鬱的長天。
“”
趙無安無聲地歎息。
淚珠劃過臉龐,混雜在雨幕中,濕潤了塗彌清麗的臉龐。
趙無安猝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握劍的手。
“放下來。”他幾乎是在嚴厲地命令。
“我不我絕對不會放下的這是師尊是師尊留給我的劍”
塗彌拚命地抗拒掙紮,睜大眼睛,幾乎是在哀嚎,淚水不住從通紅的眼眶淌下來,身軀痛苦地扭曲著。
不管什時候,趙無安從未見過小道姑的臉上出現過這樣的表情。
這還如何能夠稱得起是昆侖山上那個無憂無慮的負劍小仙姑這樣的念頭,自趙無安心頭一閃而逝。
取而代之浮起的念頭並非失望,而是比以往更加堅定的決心。
不,正因如此,塗彌才是塗彌。
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失去,卻從未喊過,從未竭力地想要抓住任何東西。
正因如此,塗彌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的確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即使她殺的人大多死有餘辜。
這也幾乎是趙無安一生中,第一次生出了罪孽竟然能被原諒的念頭。胡不喜說得對,人總得丟下些東西,才能看得清前頭。
對眼前的小姑娘來說當然是如此,對趙無安而言又何嚐不是這樣。
他始終想把心中那杆秤端的極平,卻倔強地不願去想,這世上本就有太多不平之事。一件件地去平,縱使搭上這輩子也於事無補。
“塗彌。”他輕聲呼喚。
小道姑瞳中顏色淒厲。
“我做過很多錯事,用盡這一生也許也彌補不盡。我虧欠過太多的人,可是心念一逝,世事也隨之流轉,再也沒有機會補救。”
趙無安頓了頓。這一次,他停頓了很久,幾乎沒有力氣再說下去。
柳葉山莊外,他背著運轉清心訣解毒的小姑娘,走過了那片紫竹霧,卻終究沒能走過解暉在竹林外設下的埋伏。
那一天對趙無安和塗彌來說,都是命途上一個猝不及防的轉折。
趙無安也想了很久。
如何才能說服現在的塗彌。
福州城外,其實他若是再咬一咬牙,也是能夠再將塗彌也一道救下來的。
隻可惜,那個時候,就連趙無安也退卻了,敗給了心中的軟弱。
他其實多少猜到,那時候的塗彌是被解暉派去的,由此也就更加不知該去如何麵對。
可現在是時候了。趙無安若是再放過這次機會,就真的再也送不出這柄蘇幕遮了。既然答應了林大娘代為保管洛神劍匣,他就一定要將這幾柄飛劍,歸還到那些人的手中。
趙無安輕輕碰了碰那柄修長的蘇幕遮。
“連你曾經一度景仰的師尊,嚴道活,她當初也犯了不少的錯。大鬧齊雲莊,攪得華山上下不得安寧,就連這座錦官城她也來過,整個蜀地最具盛名的一戶織錦人家,也因為她的緣故閉門歇業。”
塗彌怔住了。隨著趙無安柔和的話語,她瞳中淒厲的神色在一點一點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顫抖著的迷茫與動搖,猶若鏡中琉璃,一觸即碎。
“但是。”趙無安話鋒一轉。
“這柄蘇幕遮依然在這,存於洛神的匣中,懸在你我麵前。此時此刻,就在這。”
他神色堅定地望著塗彌,語氣絲毫不容置疑。
“就算那是不可挽回之物又如何,誰的人生也絕不會是完美無缺的啊”
塗彌的身形猛然一滯。
淅瀝的雨淋透她的身軀。
隨即,握著冼心劍的手,顫抖得越發厲害。
塗彌深深,深深地低下頭去,無聲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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