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九章

    那老頭咳了兩聲，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理會剛剛救了他性命的二人,搖搖晃晃地向著那間破草屋走去。

    陸錦想，這老頭如此裝1,不像是素質低下,更像是自暴自棄,看來倒有一段傷心往事。

    可誰沒有呢，虯木遭逢大變而中年出家。枯木心傷自己致使師弟慘死,終生難以釋懷。陸乘風正當盛年卻雙腿殘廢,心灰意冷意氣消沉十幾年。就算她自己,看起來沒心沒肺的，也是背井離鄉失去了全世界呢。

    可誰像這老頭一樣混蛋又怪異了？

    這破草屋破院子真是“家徒四壁”的完美寫照，陸錦尋摸了一圈也沒找到足以實施打擊報複的財物，趕在老頭前麵進了那破草屋，看來看去一樣空空蕩蕩，隻有牆邊的爐子案板十分顯眼。

    她看爐子案板都與外麵不同，還算得幹淨，隻好將麵幾十塊金黃的餅掃進專門裝零食的幹淨荷包，又惡狠狠地瞪了那老頭一眼，才離開這。

    歐陽克在旁邊被這種醜樣的行徑逗得笑不可抑，陸錦過去踹他一腳，“子，你再笑我就要想起來你今都幹了點兒什了。”

    歐陽克差點被噎死，子？不過他現在的境界實在已近唾麵自幹了，因此心怒火萬丈露到臉上也不過是個火苗，自己拍拍腿上的鞋印子，也就順便把那點火苗拍下去了。

    歐陽克惡意地問，“你上次不是不打劫良民？”

    陸錦隨意地，“這也要分心情的。”

    歐陽克微笑，還以為你是什正義道德之士呢，結果還不是我輩中人？

    陸錦拿出一塊餅掰開，比銅錢略大的餅外殼黃澄澄，內層層疊疊十分綿厚，不是她想象中的烤餅幹，隻是燒餅的縮版罷了。可因為做得精致，就顯得十足誘人。她剛才拿走這袋餅，與其是餓了要打劫，不如是想惡心惡心那老頭。可這時候被勾起了食欲，照樣一口一個吃得十分香甜，當然了，她是不會想起來旁邊還有一個同樣沒吃多少飯的歐陽克的。

    歐陽克講究之處更勝陸錦，一看見院子那個落滿灰塵的大灶就飽了，對她如此做派更是鄙夷不已，哪會給我也來點之類。

    兩人還沒走出這破敗莊園，迎麵又走來一個身穿褐色衣服留著發辮的黨項人，這人雖然身形壯碩麵相粗獷，舉止卻十分謙卑，一看兩人並排沿路迎麵而來，即主動側身退到一邊等兩人走過。陸錦二人也未在意，可錯身而過時這人卻忽然“咦”了一聲，又閃身攔在兩人身前，拱手道，“二位，不知二位吃的是不是阿克蘇老爺所做的‘九子餅’？”的居然是漢語，還帶有幾分南方口音。

    陸錦今已經過得夠熱鬧了，惹是生非的心也大為收斂，一看這健仆舉止輕捷似有幾分粗淺武功，又懂漢語，不似普通人。當下咽下口中最後一口，把荷包口一係，笑道，“唔，九子餅是什？用酒糟還是魚子做的餅？哪有得賣？”

    那黨項人也隻看了一眼，並不十分確定，又問，“不知二位來此有何貴幹？”

    陸錦沒有反問“關你什事”而是順手扯住旁邊歐陽克的衣袖，“我夫妻二人行走江湖，曆來喜見山水奇景，見這園子與眾不同便進去看看，打算遊玩一番，誰知這園子還真是表如一。”

    陸錦打算謊的時候，看起來總是那像真的。又把自己撇清，又暗示自己不好惹。

    這黨項人仔細打量了兩人一番，果然躬身退開兩步道，“京中百姓都知道，此處是我家領盧大人贈給曾幫助過他的阿克蘇老爺的莊園，阿克蘇老爺品行高潔，不喜喧鬧，隻在此賣餅為生，可我家領盧大人還是不放心，經常命我等過來照看。人心憂阿克蘇老爺，適才多有得罪，望二位海涵。”

    陸錦雖然不通黨項語，可也知道領盧是個帶兵的大官，這黨項人似乎隻是下仆，卻會漢語，用詞更有幾分文雅，無一不暗示那老頭的靠山難惹。她心懊惱臉上卻笑得燦爛，擊掌道，“好，一個知恩圖報，一個施恩不圖報，這二位這才是真名士呢。”她萬分遺憾地歎氣，“若非急於領略他處的勝景風光，我夫妻二人可真要厚著臉皮求見你家這位大人呢。”

    黨項人謙虛了兩句便讓開路走進去，陸錦立刻拽住歐陽克疾步而走，“快走快走，又要背黑鍋了。哼，那二敢陰我！”

    毫無疑問，一個高官和一個怪脾氣落魄老頭的故事應該是百姓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消息靈通的店二不可能不知道這老頭脾氣有多壞或者他的靠山有多大，可他向陸錦推薦這餅的時候半句也沒提過，這可真是居心不良了。

    陸錦沒得罪過店二，可之前為了書斂財的事，威逼利誘地倒把那掌櫃嚇得不輕，這無疑是為此而來的報複。

    歐陽克幸災樂禍地笑道，“這生氣不如去殺了他？”

    陸錦“呸”了一聲，怒道，“再多一句我就先砍了你！”

    被遷怒的歐陽克臉色並無不渝，他甚至露出了一絲微笑。

    兩人回了客棧，陸錦先揪過來一個夥計，“叫你們掌櫃的出來。”然後領著歐陽克回房間收拾東西，等二人拎了包出來，正好掌櫃笑眯眯地迎上來問好。那笑容在憋著火的陸錦看來，真是充滿了陰謀得逞的快樂。

    陸錦也不多，抬手就是一個力道十足的大耳光送上，打得那養尊處優的白胖掌櫃暈乎乎地轉了半圈還是一跤跌倒在地上，半邊臉頰立刻腫的老高。

    事實上，無論哪朝哪代哪個國家，能在首都開最高檔飯店酒店客棧的，就沒有背後沒站著人的。江湖中人固然無法無肆無忌憚，可也很少直接與官府所代表的主流社會作對——即使是異族的主流社會。

    陸錦此舉，無疑是捅了個大大的馬蜂窩。

    歐陽克卻拿了陸錦發的銀子，若無其事地對仍坐在地板上的掌櫃，“退房，結賬。”好像對方仍站在櫃台對他笑臉相迎似的。

    沒人理他，幾乎所有人都被陸錦的舉動驚呆了。靜默隻持續了片刻，周圍隨即哄然一聲，一片討伐關門叫打手的聲音，尤以仍坐在地上的掌櫃的音量為最。陸錦一個白眼橫過去，那掌櫃就不由得一縮脖子沒了聲響。

    “結個屁帳。”

    雖然猶不解氣，可陸錦還是默認了歐陽克將錢扔在旁邊桌子上，才拉著他想要快步離開。雖然阻攔者眾，可又怎能對兩人造成絲毫阻礙，反而是陸錦揮劍將一張方桌劈成四片，狠狠地恐嚇了眾人一番。

    二人套上駱駝馬車直接出城一路狂奔，到了日暮時分，四野空曠毫無遮擋，連興慶府的城牆都看不見了，也不見有任何追兵。

    陸錦從馬車篷子上爬下來，頗為詫異地，“想不到那老頭也有幾分道義，恐怕是他了實話才一直沒人追我們。”

    歐陽克卻道，“或者那黨項人隻是在詐你，並沒什承他恩情的大官，或者就算有，那官也沒這閑，給個賣餅的當保鏢。”

    陸錦道，“就那老頭那張破嘴，他要是沒靠山早八輩子就被人打死了。賣餅怎了，那老頭就是塊活招牌，誰想起來不一聲那大官知恩圖報。”她想著想著就笑了，“不定這時候那三頭什的醜八怪才是被人追殺的那一個呢。”

    閑話休提，二人雖然隻短短休息了一就再次上路，身體仍舊十分疲勞，但有了冤大頭王爺完顏康的慷慨解囊，在金錢方麵再次底氣十足起來，二人心——尤其是負責掏錢的陸錦——倒也快活得很。

    他們出了東城門後，兜了個大圈子，仍舊轉頭向北，一路沿著黃河岸邊走。要此時改乘船是最方便快捷不過的了，但歐陽克長於西域，水性自然爛不可言，唯一的優勢能憋氣也因為內力暫廢而不能用了，陸錦今生倒是地道的江南水鄉人士，可她雖然乖戾，畢竟仍算是大家閨秀，又體弱得不行，哪下過水呢？

    這樣兩個人，沿著黃河走不過是為了不迷路，&l;b&g;18看ʔ網&l;/b&g;船一艘艘順河飛快而過，沒一個開口我們換船的。

    歐陽克見狀心想：她必定不會水，雖然我也不會，不過真到了緊急關頭，隻要我往河一跳她就沒辦法了。要是能想辦法把她扔到水才是真的……嘿嘿。這丫頭話偏向江南口音，可有時也會些北方俚語，聽起來像是河南一帶的，可既然不通水性，恐怕不是江南人。唔，河南附近有南人的使劍的門派，這範圍可多了，等這次脫困，一定要將她師門變成白駝山莊毒蛇的牧場才好。

    陸錦卻想：他果然不會遊泳，這可好，他若再敢趁我騰不出手的時候逃跑，我一腳給他踹河就一了百了……不，這可不行，武俠，無論善惡主配，就沒有一個是淹死的，不過下次有機會，倒是可以試試看把他摁在水如何。

    二人相視一笑，都覺得沿著黃河走真是個好主意。

    沿著黃河走的另一大好處就是補給十分方便，雖然此時戰亂仍頻，可也攔不住商人們賺錢的熱情，黃河自然又是運貨跑船的首選。與之相稱，適合停泊補給的沿岸也零散分布著一些的碼頭。二人一路走來，可比前些日子橫穿戈壁的時候輕鬆不少。

    這一日二人眼看再有三兩就要走到夏金交界處——即離目標大同府不遠矣——前方有個繁華勝過一路所見的鎮子，河邊停著密密麻麻的大船隻，碼頭邊上開了一溜的茶棚酒肆，坐得滿滿的。可不管是叫賣吃食的、等著幹活的苦力，還是或錦衣或布衣的行商門，個個不是愁眉苦臉驚惶失措就是喃喃咒罵，還有些鼻青臉腫或頭破血流的躺在旁邊，照料他們的人倒好像比傷員更愁苦似的。

    陸錦上前攔住一個忙得團團轉的茶博士問道，“可還有空位？怎人都積在這，再往東就是金國了吧？”

    茶博士打量她兩眼，瞧她雖然腦後盤了個簡單的發髻，可衣著神態都像是個姑娘家，有點拿不準該叫什，直到後麵歐陽克栓好了駱駝和車跟上，才，“夫人，您若是要過河，還得再走一兩，過了河，就是金國沒錯了。瞧您二位不像是跑商的，那就沒關係，您隻管過就是，隻是要給黃河幫十三兩銀子而已。”

    陸錦挑挑眉，十三兩對她來一點也不多，不過對普通人來講可一點也不少，“這是為何？又為何行商之人就不行？”

    茶博士提起來也頗有幾分愁苦，“您這是黃河幫定的，每人五兩銀子，不分男女老幼，牲口和大車都是一兩銀子。至於跑商的，也不是就不行，不過以前黃河幫隻抽貨物的二成，如今卻漲了一倍要抽四成，這些跑商的哪肯，可要是多囉嗦幾句，那就……”他轉頭以目示意躺在地上的傷員們，“所以隻好在這兒等著，可等著也不是個辦法，昨已有不少等不得的交了四成貨物過去了，唉，賠了也比命沒了強。”

    哦，雁過拔毛的古代黑社會版收費站嘛，當然也可以叫水賊，不過這一幫特別橫而已。西夏人和金人都管不了的橫茬……陸錦眉頭一跳，猛然想起老和尚從前給她講的中原武林人物，“那黃河幫幫主，莫非叫做沙通？”

    茶博士嚇了一跳，連忙看看左右，“噓”了一聲才，“夫人，別人都正憋著火呢，您可別在這兒提起這位龍王爺。”

    那就是了，鬼門龍王沙通，老和尚曾特意過，此人武功高強手下有八百水賊雄霸黃河水路，且武器是一隻又長又重的鐵漿，端的是勢大力沉，這類型可算是她的克星，對付起來可比同樣用劍或者空手的對手艱難得多。因此囑咐她不但要遠離沙通，連他的門人弟子也最好不要招惹。

    陸錦“唔”一聲，“謝你提醒，既然沒有座位，那就給我們裝滿清水，有菜的來幾個，肉脯火腿你看著搭配，來十斤，再來二十斤幹糧送到車上去。”她扭頭問歐陽克，“你吃饅頭還是餅？”

    歐陽克微微歎氣，這有什區別嗎？這些東西他真是吃得快吐了。陸錦倒是舍得花錢，可這一路上連能花錢的地方也不多。他也不是沒到過比這一路上更荒涼的地方，可無論在哪，他的姬妾弟子們都能弄到熱騰騰的美食，幹淨的洗澡水，從前也沒覺得怎樣，如今想起來，真是很奇怪她們都是哪弄來的。

    不吃拉倒。同樣快吐了的陸錦默默扭頭，“來二十斤餅吧，再來兩碗肉絲切麵……有吧？”

    茶博士麵有難色，“這個……”

    陸錦知道這隻是茶棚，除了茶水頂多提供點花生米什的，她也懶得自己往前找了，遞給茶博士一錠足有三兩多的銀子，“勞你給找點熱的東西吃，再加上我要的那些東西送到車上來，剩下的不用找了。”

    待茶博士歡喜地接了銀子去了，歐陽克觀她顏色，問道，“你打算難道打算交錢給那黃河幫？這可真少見。”

    陸錦，“些許錢而已，何必平白樹敵。”

    歐陽克心想你樹敵還少了？全真教的丘處機還不一樣是一言不合便要動手。看來這鬼門龍王沙通果然有些門道，隻是既然沒聽叔父提過，想必也不是什絕頂高手，不知道比他好時如何。

    這處碼頭離過河之處水路隻需一日，隻是過河的碼頭是歸在黃河幫的，自然個個店家都是大爺一般，去消費的過往行商們反而孫子一般，而且那價格更是非同尋常的黑，因此反而是這更遠些的碼頭更加繁華些。

    水路順流而下隻需要一日，陸路卻走了兩日有餘，到了碼頭上，陸錦交了錢，看著水匪將駱駝和車都趕到大船上，忽然聽得前麵一聲咆哮，“老子四成就是四成！再廢話老子劈了你把貨全留下！”

    陸錦歐陽克不約而同看向旁邊幫他們趕車的水匪。

    這水匪是個二十多歲的壯悍青年，但言談舉止倒比旁邊賣茶水的還和氣些，笑道，“二位別擔心，我們侯三爺隻是脾氣爆些，可不會真這幹，我們黃河幫最講規矩了。”

    最好真是如此。

    要是走到河中央這些水匪翻臉，那他們兩個旱鴨子可真是插翅難飛。陸錦想著這些，歐陽克卻扯著她袖子走開幾步，輕聲問，“你聽那聲音，不耳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