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時節，寒風料峭不減，即使是白日、屋內點著暖爐，那股霜氣依然逼人。

    她打著哆嗦，隻著抹胸，看著眼前一臉尷尬、滿頭大汗的湘兒和床上長短不一的衣衫衣帶。

    太冷，她打了個噴嚏，不禁狐疑起來，“湘兒…妳不會穿？”

    其實眼前的這姑娘才是穿越來的吧！她嚴重懷疑。

    湘兒幹笑了兩聲，連忙先把外衣給她披上，免得著涼。

    “娘子素不喜奴婢伺候，以前衣裳都是娘子自己穿的，娘子眼光利，挑的披衫羅帶好看卻繁瑣得緊…”

    “湘兒，我了多少次，別自稱奴婢、也別再叫我娘子了。”在她這現代人的觀念聽人叫奴婢、娘子怪不舒服的，“我也不是李蓉，我是劉采棠，叫我采棠、棠兒就好。”

    湘兒吐舌，“是我忘了。”

    她看了看床上的混亂，覺得湘兒得有理，這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要穿戴妥當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這李蓉能自己搞定那多東西也是不容易。

    “我好不容易才能下床，已經好幾日了悶得發慌，不想再多耗著了，我們身形相仿，妳能不能幫我拿件妳的衣裳借我？”

    湘兒點點頭，立刻跑去偏房拿衣裳過來。

    采棠見湘兒走出房門，披著棉被外衣坐在床上對著銅鏡，銅鏡映出來的是讓她驚豔過好幾次的絕色容顏。

    沒想到第一次穿越就中了頭彩，這個叫李蓉的女生未免也長得標致過了頭…

    不對，隻標致也太看不起這張臉的主人了。她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知道什叫膚如凝脂、美目盼兮。全身上下的肌膚白透紅，細致白皙，光看著就好像有股暖香；巴掌大的鵝蛋臉上最顯眼的是那雙明亮的眼睛，靈動剪水，無語時亦多情；玉齒朱唇，顧盼嫣然，唯一不太古典的是那略嫌直挺的鼻梁，也不鹹不淡地暗示了這張臉的主人性格有點倔強。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在她看來，李蓉的五官皆是多一分太多、少減一分太少，整形整全套的活樣本不過如此。這張臉要是到了現代，隨便逛個街都有一排星探排隊發她名片吧，這樣的傾城貨色竟然會十七歲就投湖自盡，簡直是紅顏薄命到了極點。

    她是018年一無所有的劉采唐，現在搖身一變變成了淳化三年的絕色美少女李蓉，還改名為劉采棠——隻因為湘兒死活不同意她的名字有個唐字。

    也好，活下來的，既不是李蓉、也不是劉采唐，而是她劉采棠。

    她們打扮妥當、自鏡月閣的偏門悄悄出來時已是巳時，巷內渺無人煙，湘兒帶著她走過曲曲折折的道時臉上一點懼意也沒有，就連她要出門，湘兒也沒反對過——看來如果不是宋朝女子拋頭露麵是常態、就是這對主仆膽子忒大。

    寒風把她的麵紗吹了又吹，她連忙穩住。

    湘兒靜靜看著她，握了握她的手像是給她信心，她感覺到湘兒的手溫熱柔軟，很不幸地，她似乎並沒有因為換了個身體就換體質，一到冬就手腳冰冷。

    “別怕，整個琅琊郡認得出妳的人不多，麵紗防的是不知高地厚的登徒子罷了。”

    “琅琊郡？”

    湘兒點點頭，耐心解釋，“濟南府沂州州治，舊稱琅琊郡。”棠兒雖傷了腦，但感覺隻是忘了卻不是傻了，隻要過一次她便記得住叫得出，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采棠又默默在心複述了一次。

    “湘兒，就我們兩個女子出來，不會有危險？”不過這會兒通常遇到危險應該也就是遇到男主角的節奏吧？

    湘兒輕笑，“妳乖乖戴上麵紗便妥當。”

    看湘兒胸有成竹的模樣，采棠沒再多什。隻是靜靜讓湘兒牽著走，而湘兒似乎知道她手涼，牽著的手也沒有放開的意思，就這樣暖著她。

    “湘兒，我們是在哪兒長大的？”

    湘兒一愣，半晌不出話。

    “若是不願想起便罷了，我隻是隨口問問。”該不會這三個人都是受虐兒來的？每次提到過去這丫頭都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樣。

    “我們在郢州長大的。”湘兒像是這才回過神來，“一直到妳我九歲那年，我們輾轉投靠曹家。”

    “郢州？”

    “南唐太子李仲寓時拜郢州刺史，將軍夫人帶著妳們兄妹二人及湘兒前去投靠。”湘兒的臉色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惆悵，“夫人娘家早投了宋，將軍府一垮，夫人便帶著六公子與尚在腹中的七姑娘回到娘家，不想妳出世沒幾年，我們四人便被夫人娘家趕了出門……是太子派人將夫人接至郢州照顧。”

    “那將軍夫人呢？”

    湘兒眼神閃爍，“為了保全我們三人，歿了。”

    采棠沒再追問，隻是緊了緊握著的手。

    半晌，采棠換了話題，“湘兒，我們可見過寇準？”

    她搖搖頭，“沒見過。”

    李蓉才十七呢，見都沒見過就得嫁人了，采棠歎了口氣，“除了嫁人，沒有其他辦法了？”

    “棠姑娘放心，寇準現在雖被貶為青州知府，但皇帝對他是極為賞識，嫁給他不會吃苦的。”

    “我知道他將來會是一代名相，千古留名，我的不是這個。”好歹寇準也是她淺薄的曆史知識的一部分。

    湘兒微愣，一代名相，千古留名？

    “我的是，才十七歲，一定得嫁人嗎？我們二人隱姓埋名、找找生意做做，會活不下去？”

    她才剛被未婚夫背叛，好不容易換了一個人生，又馬上要結婚——而且還是在這個三妻四妾的世界結婚！她就是跟人分享丈夫的命嗎？

    湘兒沉默半晌，眼神突然變得銳利，“棠姑娘可是想起什了？”

    “沒想起什，但就是不想嫁。”采棠被她的眼神懾得隱隱退了一點，這丫頭認真起來氣勢可真驚人。

    湘兒停下腳步，站到了她麵前，語氣深刻沉重，“多少人費盡心思，為的就是保妳一世平安，待在青樓太久指不定日後會有什禍患…聽那寇準也是一表人才，妳若見過他之後仍不願嫁再議。但妳得知道，過了這個機會，可能沒法再有更好的安排了……若是耽誤了妳這輩子，別湘兒，妳的兄長有何顏麵見妳死去父母？”

    湘兒這語氣哪像是下人，簡直就是監護人。

    “湘兒，妳真是我的婢女嗎？”之前那唯唯諾諾的樣子根本就不像她的本性。

    湘兒立刻回過神來，“是奴婢冒犯了。”

    采棠抓住她鬆開的手，“不不、我希望妳這樣！”

    湘兒狐疑地抬頭。

    “我討厭妳老是自稱奴婢，就妳呀、我的不好嗎？而且妳都了，我們自一起長大、我又不喜歡妳伺候，那我一定是把妳當自己姐妹看待，妳如此見外不是傷我的心？”

    湘兒看著她，歎了口氣，“即使什都忘了，但出來的話仍是一樣的。”

    像想起了什，湘兒又皺了皺眉——隻是醒來之後氣質談吐還真差了不少。但也好，以前那樣擺明了就是大家閨秀，對隱瞞身份不利。

    見湘兒神色恢複如常，采棠立馬拉著她往前走，“好了、我們快走吧，不是那些攤販隻待到午時？”

    湘兒抬眼看她，拐了個彎，映入眼簾的便是熙攘的大街，“到了。”

    冷風淅淅，冬日沂水畔的枯木迎風而立，今日陰霾的氣讓整條街都蒙上了層灰，但與蕭索的冬日景色相反，大街上攤販成街吆喝，販夫走卒與路上的各色男女交織成了一幅熱鬧古畫。

    她還趣味的看著挑著扁擔沿街走賣的販，在走近民宅時把大餅放到了某戶人家從二樓綁著細繩垂至一樓的兜狀籃子。

    “湘兒，那是什？”

    湘兒看了一眼，疑惑，“胡餅呀？”

    看湘兒臉上狐疑的神色，她稍稍收斂了一點，她這個現代人又不是沒逛過街，怎能像個土包子。但一路都是她這輩子從沒看過的吃、玩意兒，真是太鮮了。

    她稀奇地看著兩側的茶坊酒肆，突然發現許多男女老少都擠著頭，望某間茶坊頭鑽，“怎那多人？”

    湘兒看了一眼，回道，“這頭是在書呢。”

    “書？”采棠眼睛一亮。

    “現在進去也聽不了多久，隻怕這會是要完了，妳若想聽，我改日再陪妳出來？”

    采棠笑著用拳頭碰了碰湘兒的手，“好！一言為定。”

    不顧湘兒對她莫名其妙的舉動又是滿臉疑問，她轉身把自己融入市集中，四處吆喝的街邊販、人聲鼎沸的茶坊，就連街上孩童們手上拿著的玩具她都要多看兩眼。

    四處逛了一會兒，她幾乎每一處都要看、都要問，眼中的興奮卻一點也不減，湘兒看著她自得其樂的模樣，也不禁微笑起來。

    轉眼間，采棠手上多了一塊挾著羊肉的燒餅，她吃得一嘴。湘兒這羊肉燒餅叫南樓子，咬一口撲鼻的香味便直上腦門，油而不膩的口感真是人間美味。

    湘兒笑著，若是從前的她，斷不會碰街上吃食。不過這樣似乎也不壞，她倆就跟普通人家姑娘沒有兩樣，甚好。

    “湘兒、湘兒！”

    不一會兒，她又找上了間香料店探頭探腦。湘兒好笑地看她像個孩子東兜西轉的模樣。這還是這多年來第一次看她那肆無忌憚開心的樣子，自從離開郢州之後，她有多久沒這樣笑過了？尤其她們二人及笄以後，她就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玉人兒日日愁眉不展，寄人籬下的日子總是過得戰戰兢兢……

    不禁回想起她稍早的話——我們二人隱姓埋名、找找生意做做——倘若能成，似乎也不壞，隻是委屈了她……

    采棠逛得入迷，看見不遠處的一間衣料鋪子，打算挑幾件方便穿的衣裳，正想拉著湘兒進去瞧瞧，沒料到湘兒皺眉望了一眼身後，反手抓住她便往旁邊的巷子急急拐入。

    她被湘兒略急的步伐扯得有點蒙，隨後便被身後的動靜分去了注意力。

    “別往後看。”湘兒一邊叮囑，一邊帶她又拐了一個彎，進到兩戶人家間的巷，沒料到卻碰到了巷子底，眼前再沒有出路了，離路上的人聲也愈來愈遠。

    “有人跟著我們？”

    湘兒點點頭，“從妳買了南樓子吃開始。”

    “那妳還拐進巷子？！”她大驚。這丫頭不隻不會穿衣服、還不會逃跑，難道真是傻的？

    “若我們跑回鏡月閣會更麻煩。妳背靠著牆，別動。”

    采棠還來不及追問，三、四個大漢已經追了上來。

    湘兒冷哼，“已經給過你們機會跑了，還一路追上，你們這些人牙子當真找死。”

    大漢們大笑不止，“姑娘那大口氣！”

    湘兒麵無懼色，“若你們不走也無妨，可有什話留給家人？”

    大漢們看湘兒不但不求饒反而一臉倨傲，後頭兩人突然有點不安起來，“欸，她們會不會是有來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