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燈節已至,街上鑼鼓喧,這可是一年當中最熱鬧的日子,那丫頭盼了那久,怎現下還窩在房不出來?
回神看到梳妝盒內哥哥送來的三支珠釵。這些年來,無論哥哥送我什,總是三人一起的,這是我的要求。
身為女,父母早亡,眼下也就隻剩這一個兄長相依為命了。無論我向哥哥要求什,他總是會順著我,哪怕是我把她們二人當作自己姐妹看待,他也不會有任何意見。
有時候,我甚至分不出來,他對我究竟是寵愛縱容、還是早已無暇分神顧及我?
哥哥總是不得空,偶爾我會有種錯覺,他為了他胸中的那份遺憾,似乎早已斷送了許多事物。多少次我想勸他別再追尋那不存在的幻夢,上一代的恩仇早已塵歸塵、土歸土。
爹娘的期盼,必是他能一世為安。其餘的,都是多的。
但每次我看著哥哥的眼睛,這番話卻怎也不出口。當年我尚在強褓之中,所以我不懂;但那些不堪全是他親眼所見,所以他恨。這局,怎解呢…?
曹節度待我們雖不冷不熱,可每月的相見卻能感受到他的真心關照。來諷刺,在這個世界上,讓我能全心信賴的,竟是滅我南唐的敵人。
外頭大街上傳來的聲音叫嚷著要放煙花了,我的思緒被打斷。
我停下了手上動作,在梳妝盒前遲疑了半晌,不經意地抬眼看見鏡子的自己滿臉憂慮…那丫頭與我一起長大的,她的心思我豈能不懂?隻怕她自己也是明白的,自欺欺人罷了。
我歎了口氣,把芙蓉珠釵留在自己的盒子,拿起另外兩支,往她們房走。
“湘兒?”我高聲叫喚。
話沒完,她們的房門便打開了。
熟悉的淡青色身影出現了,她對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還在頭,死活不肯打扮。”
“究竟出了什事?”我輕聲問。那武癡平時有什煩惱,練練武就全都忘了,現下都幾了,她怎脾氣鬧得這樣久?
“我要是能曉得就好了。”她歎了口氣,看著我硬要塞給她的兩支珠釵,以無奈的語氣了:“娘子,妳的身份和我們能一樣嗎?這樣不合禮數的。”
我佯裝難過地垂下頭,希望她會回心轉意。
但她並不吃這套,用手指輕彈了我的額頭一記,“妳呀!”
我撫上了額頭,“妳就合禮數?”
她笑了,兩側可愛的虎牙讓她的笑臉更添了幾分可人嬌媚。但還是把我送到她手上的簪子給塞回了我袖子。
“我都了多少次,今年妳們二人結伴去看燈便成,我不去。”房內響起她的聲音。
門外的我們對視一眼。
我清了清喉嚨:“我們兩個都不會武,妳當真放心?”
半晌,門內歎了口氣,我們相視而笑,結伴進去把她抓了就往粉袖長裙麵塞,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讓她看起來有過年該有的模樣。我們一人為她梳發、一人為她上胭脂。這丫頭,每回過年總是可以把自己搞得跟村婦似的,她將來嫁了人、沒有我們照應她的妝容該怎辦?
“妳的首飾呢?”我錯愕地發現她的梳妝盒內竟空無一物。
“賣了。”她毫不在意地回。
“賣了?”
“城門外有戶莊稼人家,當家的在月前離世,十個孩子吃不飽、穿不暖的,我把首飾都賣了,讓他們母子能夠過個好年、年後還可以賣賣饅頭維生。”
真像這丫頭的作風。
“用這個吧。”
我身旁的她又是甜甜地笑了一下,她每次笑時露出虎牙的模樣每每都能讓我心安,無論發生什事,她都是如此對我們笑著,她是我們三人之中的姐姐、總像是引著我們三人一路往前走的光。
她自抽屜暗格中拿出了那支刻有紅色湘字的牙梳,我看這房也隻剩這個了。
怕再打打鬧鬧會趕不上熱鬧,一把她料理好我便趕緊打發了她們二人往門外走。
而我,在她們沒注意的時候,還是悄悄地把那兩支簪子給放進了木盒子。
至少在我們還沒各分東西的時候,我想為她們多留些念想…
哪怕不久的將來,我們三人此生無法再見…
※※※
采棠夢醒時,臉上仍然掛著淚。
夢中將要離別的無奈如此深沉,但她很清楚那不是她的無奈,夢的場景她根本沒有遇過——
一個回神,采棠衣服也沒穿好,便往首飾盒衝過去,她依稀記得真有那一支珠釵在頭,但她嫌那隻珠釵太貴重——貴就算了,還很重——所以一直沒戴過、更沒有仔細看過。
果不其然,她在那柄芙蓉珠釵上麵,看到了跟夢一模一樣的字。
但首飾盒並沒有看到夢中的另外兩柄珠釵。
“采棠,妳怎沒穿衣?”湘兒端著朝食在門口錯愕地看著她,“氣還沒暖到妳可以這樣穿,快去穿上外衣!”
采棠仍掛著淚痕,“湘兒,我做了個夢。”
湘兒似乎翻了個白眼,“少睜著眼睛做夢了!”湘兒把飯菜放桌上,立馬抓著她往衣物箱走去。
“我夢見我們在曹府時有三個人。”
湘兒愣了一下,停下了腳步,滿臉疑問地轉頭看向她。
“三個人?”
“就妳、我,還有另一女子,我們三個住在一塊兒。”
“誰?”
采棠語塞。是呀,那就是她想問湘兒的——那是誰?
“妳做了什怪夢?”湘兒一副莫名其妙地問道。
“我…我夢到我們要去看元宵燈,妳在房不肯出來,我和另一個人…”采棠越越不確定,畢竟那也僅是疑似是李蓉的記憶而已。
“若妳淨想憑著胡話來打發我,這算盤可就打錯了,”湘兒挑眉,“,妳昨日為什會被唐十三的人給扛了進來?”還昏睡了一整日,簡直嚇死人。
一想到昨日見到的人,采棠心疼得發酸,但休息一夜之後已經能正常思考了。
這一次,他與她在這是未曾相識的陌生人,即使那家夥也是穿越來的,她的麵容與年紀都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隻要她不露餡,絕對不會認出來的——但她不認為他會一起穿越過來就是了。
那個世界就算沒了她,他也會活得很好吧?
不,也許可以活得更好?
心中的酸澀又衝上腦門,她閉上眼,想讓胸口的悶痛盡快退去。她不能多想、不能白白浪費了老多給她的這一次人生。
“妳怎了?”湘兒一直等不到她的回答,倒開始緊張了,“頭疼?還是哪兒不舒服?妳先坐著歇會,我再找唐十三…”
采棠連忙拉住她,“我沒事!隻是快餓扁了…”隨後滿臉委屈地撫上自己肚子。
湘兒拿她沒辦法地歎了口氣,草草為她披上外衣便催促她快去漱洗。
但采棠不經意地掃過衣物箱時,突然有個想法閃過腦中——
她怎從來沒想過要仔細探究李蓉的東西?她一直在疑惑李蓉投水自盡的真正死因,怎沒想過線索可能就在她身邊?
心下有了決定,看來可有得忙了。
※※※
春風入羅帷,帶來的是陣陣百花香氣,多少舒緩了采棠瞎忙了一個早上的氣悶。
她一一清點了李蓉的衣物、首飾、詩集…沒發現任何奇怪的地方,這丫頭在這就是個富家千金的陣仗,詩集沒有注記、除了李勀的家書以外沒有其他來往的書信、想當然,也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她這個偵探毫無用武之處啊。
采棠坐到梳妝桌前,為自己自以為的好主意歎了口氣,又拿起了那柄芙蓉簪細細審視。
上麵刻的是芙蓉含露時,秀色波中溢十個字,李勀口口聲聲自己是個粗人,但挑的東西倒是很別致。
沒發現什就算了,另辟蹊徑為上。眼下就要午時了,湘兒去街上要抓幾帖補藥給她補補,可能就快回來了吧。
咚地一聲悶響,采棠把芙蓉簪放回首飾盒內,打了個哈欠,打算把窗戶再打開通風些。房如果不夠通風的話,她又會想睡回籠覺…
一秒、兩秒、三秒
電光石火間,她的雙眸瞬間轉亮,快步衝到剛才的首飾盒前。
不會吧!
她急急忙忙地把盒子大大的精致飾品全都拿了出來,仔細的敲了敲木盒。
咚、咚、咚
仍是三聲悶響。
她明明記得,在夢,這隻木盒若是放了東西,發出的聲音應該是清脆的喀一聲才對。
果不其然,她在底部的薄木板找到了一處缺口,順著那道缺口,她略略使勁地往上一扳——她錯愕地看著一本裝訂草率的書,靜靜躺在頭。
她略略顫抖地把書拿起來,看了上麵的書名,上頭寫著建隆遺事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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