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079章 宮宴前,議和後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時鏡 本章:第79章 第079章 宮宴前,議和後

    下跪與下跪,其實並不一樣。

    指尖還殘留著一點不屬於自己的溫度, 也殘留著那一點奇異脆弱的觸感, 陸錦惜垂眸看了一眼, 又轉去看伏在自己麵前的薛廷之,似乎,添了幾分卑微。

    於是, 心麵那一點不不忍,竟又冒了出來。

    實話, 這個庶子很奇怪。

    也不知是不是薛況親自教養過的孩子,當真與旁人不一樣, 除了較同齡人更穩重之外, 薛廷之身上, 更有一種淡漠疏離之感, 且不像是因為脾性造成, 而是自身那一股由內而外的氣質。

    這會讓人覺得, 這樣清朗又衿貴的少年,不該這般卑微。

    而她, 卻偏偏逼著他低頭了。

    心麵一歎,陸錦惜眼簾垂了下來, 開口道:“此事確算離經叛道,但一則你是大將軍血脈,二則你母親雖是異族, 可當年為大夏通風報信, 也算有功。我好歹是你嫡母, 自當為你奔波爭取一番。你起來吧。“

    “……廷之謝嫡母大恩。”

    薛廷之慢慢地閉了閉眼,隻覺得周身連溫度都感覺不到,幾乎用盡了自製力,才勉強保證了這一句話的平順,隨後起身。

    但他沒有再坐下了。

    陸錦惜當然也注意到了,也能猜到原因,但也不往心去,隻道:“恩。那沒什事你就回去好好歇歇,修養著吧。鬼手張為你治病的事情,也萬不可疏忽。我這邊若有個什進展,自當第一時間告訴你。”

    “是,廷之告退。”

    薛廷之又是躬身一禮,終於是垂著頭退了出去。

    從頭到尾,都沒有抬起頭來看過陸錦惜一眼,也完全避開了與她的目光接觸。

    屋子靜悄悄地,直到他離開半晌了,都沒有半點聲息。

    陸錦惜收回目光來,就這打量著自己腳下,那一塊薛廷之方才跪過的地毯,琢磨了一下。

    “怎覺得,好像有什地方不很對……”

    到底是漏掉了哪?

    她擰著眉,凝神細想了一下,從頭到尾,每個細節。於是,在想到之前某一件事的時候,忽然明白了過來——

    是不對。

    薛廷之鐵了心要走科舉之路,該對自己的才華很有自信。可閱微館之試,他卻沒能入選。

    她還記得,青雀悄悄跟她提過,薛廷之第一輪交上去的,也是白卷。

    明明如此渴望,有一顆想要出人頭地的心,而且三賢祠閱微館那一次,還是他自己提出請求,想要一同前去的。

    這樣一個大好機會,卻偏偏交了白卷。

    怎想怎蹊蹺啊。

    陸錦惜越琢磨,越覺得這庶子雖然年紀,心思也很容易被人看透,可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迷霧,讓她每每覺得看清楚了之餘,又生出些狐疑來。

    “見了鬼了……”

    竟覺得窩邊草都不那好相與起來!

    相比起來,還是陸氏那三個親生的好啊。

    她心頗為真情實感地感歎了一番,又見白鷺遲遲沒回,便打算找人問問。

    可沒想到,還沒等她開口,外麵已有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一臉又驚又喜的表情:“夫人,夫人,外麵來了宮的公公,帶了皇上的旨意,請您出去聽旨呢!”

    “什?聽旨?”

    陸錦惜可半點準備都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了一跳:她來將軍府許久,可還沒有跟宮有過什接觸,更不曾接觸過皇宮啊。

    “可通知府其他人了?”

    “賴管事已經著人四處通傳了。”顯然是因為跑得急,丫鬟還在不停地喘氣。

    陸錦惜也顧不得許多,眉頭一皺,便連忙往外麵走。

    她是不怎怕所謂的皇帝的,無非也就是那回事。隻是這時代,人畢竟手握著生殺大權,還是馬虎不得。

    宮來了旨意的消息,眨眼就已經傳遍了。

    將軍府不很大,卻也絕算不上是,算得上主子的,都急急忙忙趕出來接旨。

    除了陸錦惜之外,還有太太孫氏,大嫂賀氏,以及衛仙並幾個輩。

    烏泱泱的一片人,全都到了寬敞的前廳中。

    這時候,宮來傳旨的太監已經在候了一陣子,待陸錦惜來了,才往堂正中一站,扯著那公鴨嗓子宣旨。

    “奉承運,皇帝詔曰——”

    “大夏匈奴,戰禍實久,下苦其久矣。百姓艱苦,將士罹難。今者朕並文武,上體蒼好生之德,下察萬民向榮之意,中順兩國兼愛之勢,議與匈奴和,宴使臣於二月十五。”

    “因念孫氏清養已久,特旨請夫人陸氏入宮,赴宴觀禮,欽此!”

    議和,還特意下旨讓她參加宮宴觀禮?

    陸錦惜跪在地上聽完了旨意,暗自皺了皺眉頭,有些狐疑。議和她早知道,宮宴的事情,剛才也想起來,顧覺非在閱微館時候曾與她提過。

    可觀禮……

    所謂的“觀禮”,隻怕是觀議和之禮。

    這些不都應該是男人的事情嗎?

    她不很理解,但也沒有當場表達疑惑,先恭敬地謝過了恩典,將旨意接過,才起了身來。

    從宮來的宣旨太監,體型微胖,皮膚白嫩,一雙綠豆大的眼睛,看著卻很和善。

    他笑眯眯地:“夫人,這可是旁人都沒有的殊榮呢,整個朝野上下,獨一份兒。皇上還了,大夏與匈奴連年戰禍,能有這議和之日,多虧了將軍府一門忠烈,特有賞賜。來人,快拿進來!”

    於是,後麵的太監們,便抬來了兩口箱子,各自裝著五百兩黃金;另有大錦盒若幹,都是些宮才有的珍玩和藥材,還有幾朵鑲玉嵌珠的時興宮花。

    陸錦惜回頭見了,隻覺得這賞賜,頗有一點安撫的用意。

    她琢磨著,便露出幾分受寵若驚的神態來:“皇上實在是太過體恤了……”

    “大將軍功在設計,夫人您安心受用便是。”

    這太監在宮的身份應該也不低,起話來頗有幾分從容的意思,當下隻跟陸錦惜拱手行了個禮。

    “咱家還要往別的大人府上宣旨,這便不久留,先告辭了。”

    “來人,送送公公。”

    陸錦惜忙朝旁邊賴昌使了個眼色。

    賴昌會意。

    怎著也是府的老人兒了,逢年過節將軍府都會收到宮來的賞賜,一些該有的“規矩”他心很清楚。

    收了陸錦惜的眼色,他便殷勤地湊了上去,引了那太監出去。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浩浩蕩蕩的走。

    陸錦惜兩手捧著那卷起來的聖旨,就這目送著,沒忍住挑了挑眉梢。

    孫氏在她旁邊,手捏著一串佛珠,卻忘了掐,也望著。過了許久愛,卻是悵然的一聲長歎:“真議和了啊……”

    整個正廳內外,忽然就沒了一點聲息。

    陸錦惜轉過頭來看去,隻見丫鬟仆人們,幾乎都低垂著腦袋。就是原本麵露喜色的,在聽了孫氏這一句話之後,都連忙埋下了頭,立刻收斂了臉上的表情。

    至於前陣子被陸錦惜修理過的寡嫂賀氏,更是怔怔的,一下就淌了淚,竟然哭出聲來。

    “哭什!”

    聽見她那聲音,往日甚少疾言厲色的孫氏,頭一轉,竟是半點沒留情麵,厲聲責!

    陸錦惜都被她嚇了一跳,更別是府其他人了。

    賀氏自守寡以後,幾乎日日都去伺候孫氏,今日一聽議和,便想起同樣殞身沙場的亡夫薛冷來那戰死沙場的亡夫薛冷來,觸動了情腸。可哪料到,孫氏竟然這般……

    她一下就愣住了,眼淚都還掛在臉上。

    孫氏那一張已經有了不少皺紋的臉上,看不到半點的笑意,隻冷冷地盯著她道:“朝野上下都定下來了的議和,是下一件大喜事。獨獨你一個,在這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賀氏嚇得抖了一下,卻依舊不很明白自己為什會被訓斥。

    唯有一旁的陸錦惜,目光從賀氏的身上,移回了孫氏身上,若有所思。

    孫氏卻不管那多了,隻是閉了閉眼,似乎要將自己一些思緒歸攏。而後,才過來向陸錦惜話。

    “如今不必從前了,這恩旨既然下來,宮宴少不得要走上一遭。”

    “朝堂上,皇宮,是什情況,你要有個數。老二雖然去了,我知道,這議和的事情下來,你心也定然不高興。可還有偌大一個將軍府在這……”

    “凡是,好生掂量,勿要行差踏錯。”

    完,她也沒管陸錦惜是什反應,更不等她行禮,便直接帶著身邊伺候的馮媽媽,朝自己平日清居的南院去了。

    陸錦惜話都還沒來得及出來,這會兒隻能恭送。

    她眼瞧著孫氏離開,這上了年紀的婦人,穿著一身素淡的深青色,花白的頭上就插著把銀簪,半點富貴相也看不出來。

    唯有行走之間,那用力挺著的脊背,還能看出點昔年的風骨。

    但畢竟是年紀大了,就是這脊背,也有點被歲月壓出的彎折……

    不知怎,陸錦惜覺得這一幕實在紮眼極了。

    手中拿著的那一卷聖旨,竟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她低頭看了一眼,沉默不言,過了許久,才重新抬起頭來,於是正正好,對上了一旁衛仙那一雙打量的眼。

    也許是瞧見她抬起頭來了,衛仙便冷冷地哼了一聲,瞥了她拿著的聖旨一眼,語氣有奇異的不善與敵意:“就是宮賢妃娘娘都沒那資格去觀禮呢,二嫂真是朝野上下獨一份兒,夠風光呢!”

    “……”

    陸錦惜隻覺得她態度奇怪。

    這一位三弟妹,自來跟她不對付,她是心知肚明的。但前陣子還笑臉以對,甚至還結伴去了三賢祠,怎今日翻臉就翻臉?

    難不成,這旨意,不僅招惹了孫氏與賀氏,還招惹了她?

    可不對啊,她夫君薛凜還活得好好的。

    那是因為宮那一位傳中顧覺非的老相好、如今榮寵正盛的賢妃娘娘衛儀?

    也不對啊。

    她可是聽過,衛儀是衛太傅原配所出,衛仙是續弦所出,自來關係不很好。

    這想著,陸錦惜看著她,沒答話。

    她這一臉的波瀾不驚,落在衛仙的眼底,就成了理所應當。簡直好像這闔府上下的確就該她陸錦惜受此殊榮一般,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當下她臉色一黑,袖子一甩,竟是二話不就走人!

    “這一位三弟妹的態度,也是有點看不懂啊……”

    陸錦惜越發玩味起來,手指將那一卷聖旨輕輕一轉,心麵卻也有了幾分怪異的不安。

    隻盼著這議和的事情,別到時候鬧出什亂子才好。

    不然到時候為當年邊關交戰犧牲最多的將軍府,隻怕要平白背上幾口鍋。

    畢竟對主戰派來講,埋骨他鄉的薛況,是一塊好磚。

    她回頭去看那些宮來的賞賜,沉吟片刻,隻道:“賴管事,這些賞賜,都照舊例收入庫中,登記造冊吧。另派人去看看,遲哥兒遲遲沒回,到底怎回事。”

    “是。”

    賴管事連忙領了命,立刻去辦事了。

    這時候,薛遲正在回將軍府的路上。

    將軍府這邊自有馬車來接他,他從太師府出來就上了馬車。他是坐不住的好動性子,又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是以一路上都趴在窗沿上,朝外麵瞅。

    馬車一路走,他便一路看。

    今日那一位顧先生並沒有教很多東西,隻是讓孟先生考校了他舊日的功課。

    娘親下午走後不久,顧先生就下了樓來,親自給他講課。

    但也沒講兩頁,前麵就來人什宮來了聖旨。於是顧先生去了一趟,回來之後,就在閣樓的窗前站了許久,竟是一句話都沒。

    其實,他當時很想問那一句“苟不教,性乃遷”是什意思,但旁邊的孟先生卻悄悄給他打眼色搖頭,他便忍住了沒問,就這在書案後麵幹坐了半個時辰。

    一直等到日頭西沉了,顧先生才慢慢轉身,跟他今不教了,讓他明再來。

    “唉,真是奇怪,總覺得顧先生好像心情不很好的樣子……”

    薛遲看著外麵隨著馬車行進而顛簸晃動的店鋪屋舍與行人,一張包子臉已經苦惱地皺了起來。

    “要不要回去跟娘親,讓娘親準備點什東西,明給先生送去,哄哄他呢?”

    同在馬車坐著的青雀,無意中聽見這一句,眼皮都跟著跳了一下。立刻想起了當初翰墨軒上,自家夫人那一管摔了顧大公子一身墨的筆……

    她一時沒忍住,看向了薛遲的後腦勺。

    遲哥兒還真是……

    夫人知道了,應該會很高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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