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

    二衝程摩托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衝上一處偏僻的匝道駛入高架橋。

    這是一個結冰的夜晚。

    機車燃燒起的腎上腺素被夜間的寒冷撲滅了。

    我迷戀上了車速，迷戀上了夜風，迷戀上了耳畔的轟鳴，轉眼即逝的人群，燈火輝煌的城市，還有自己。

    風一般自己，我迷戀上了。

    夜色撩人，在頭盔外呼嘯而過，用不變的寧靜取笑我心底的喧囂。就像有一條靜謐流淌的河，麵一尾不安分的魚躍出水麵。

    嘩啦一聲——水麵重歸平靜。

    速度在前方奔跑著，我被自己遺棄。跟隨自己，我亦步亦趨，我望塵莫及。

    或許，我就是影子，自己的影子。

    ……

    老馬還是一馬當先。後座少了個姑娘。原本風流的衣裝，如今油膩不堪。

    風吹著他的衣服，潑灑著他一整勞累的汗臭。還有密集的水泥漿細沙，啪啪啪擊打在我戴的頭盔上。

    他的衣衫解開著，衣服在他身子兩側劇烈舞動，猶如從糞坑中爬出的螃蟹蠻橫地揮舞著雙鉗，霸氣卻可笑。

    白幾時的公交車程讓我們幾分鍾就跑完了。

    速度，美妙如斯。

    我們終於來到郊外的山頭，在這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城市上方鉛灰色的雲層被底下的燈光映得通紅。人心都被朦朦朧朧籠罩著。

    “明走了！”老馬像是宣布什一般，拍著他黃色的工地的安全帽，高聲道。

    “走了？”老k、我，還有黑神，都極為詫異。

    老馬算是我們機車組的前輩了，他曾開過玩笑：車子是一輩子的事，女人是下半輩子的事。

    他就是這耿，就是這強，花錢如流水在自己喜愛的女人身上，卻從沒有求得回報。不是老馬不求回報，而是他不知道如何去表達，如何去追求，如何去獲得……他愛著每一個遇上的女人，然而每一次都遍體鱗傷分道揚鑣。

    “老馬，為什？”我曾問過他。

    “我沒出息。”他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抱著我。“我沒出息！……”

    老馬其實是一個很傳統的男人，倔強地認為娶來的老婆是拿來疼的。不僅要疼，還要狠狠地疼！疼得死去活來，疼得傾家蕩產，疼到最後，老馬重新搬磚掙錢，女人離開悄無聲息。

    風流雲散。

    這是傻，這也是憨……老馬倔得牛也拉不回。

    愛情麵前，總有些人不到黃河心不死，也有些人到了黃河心也不死。

    “來一場暴雨就美了。”老馬抬起右腳，彎曲著擺放在摩托車上。腳上那雙軍綠色的解放鞋破了個洞，大腳趾像不安的雞一般探出頭來。老馬溫柔地撫摸腳趾，就如溫柔地撫摸自己珍愛的女人。

    “暴雨之後隻有在這山上看著才美。”老k點了支煙，躺在車上，遙望空深色的夜，吐出一環環煙圈。

    “要是來場暴雨，你家的修車店就養魚嘍！”黑神接過身後女友樂語遞上的吉他。他崇拜吉他，正如他崇拜女性的身體。兩者被他聯係在一起，成了他大學的必修科目。其他的，他認為可以選修——這根本不像一個優等生的思維，但確實如此。

    “如果養條龍出來送財消災，我就盼他下雨。”

    “不龍，你那店漂浮的各種機油就可以繪成一幅價值連城的水墨畫。”黑神喜歡貧嘴，熟人貧五句，生人貧三句，第九第十句，一句叫貧，一句叫窮。

    “臨摹一番，亦是佳品。”黑神心地撫摸著散發出強烈的女性體味的破吉他，開始撥弄。

    “也好！”老k笑了，“極好！哈哈哈……”

    眾人莫名的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卻有些傷感。

    “真的走？”

    “走！”

    “一路順風！”

    “好！”

    有人，十年鐵騎，九城跑遍，外表八麵玲瓏，內七竅生煙，到頭來，失了六親，丟了五福，四痛三病卻依舊勞心勞力，隻為得兩個臭錢，一生奔波命。

    可老馬依然這耿，依然這憨，依然這直，依然這表一致！

    活生生打臉啊！老馬，一路順風！

    “我喜歡這！”老馬拍著他的黃色安全頭盔，高聲唱起來。

    我們都在大地上行走，赤裸裸地行走……

    看著後視鏡老馬幹巴巴的臉，又成熟了……黑神彈起了吉他，樂語趴在黑神背上，攬著他的腰，眯著。

    空有風，有黑的林子，有溫暖的一掊土，有柔軟的水波，有一路的回聲。

    我聽到樂語和黑神呢喃。

    “我們好好的。”

    “會的。”

    風，猶在耳畔；心，已在家鄉。

    老馬走了，下一個走的會是誰？真是懷念時候！沒有離別隻有歡笑。

    ……

    記得那一年，我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