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談酒談劍下談，

    家事國事下事。

    田蚡慢慢起身，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腿腳：“東方兒，讓陛下耍了吧。”

    東方朔長歎一聲，又笑了起來：“你我時日無多，有什好怕的，衛大夫年紀輕輕，以後才有得玩呢。”

    衛青含蓄一笑，倒是岔開話題：“東方大人，這事情如何解決？”他指了指窗外上。

    “不怕，桃仙從不犯錯。”東方朔正色道。

    “扯吧你，”王恢也起身了，轉身去扶好像有些動彈不了的韓安國，“你老實交代，我們就不打你報告。”

    “觀象者，觀也。”東方朔倒也無所謂。“你們隻知道瞎猜，有誰認真去看了這象？這比三日前，已經暗多了啊。別傻了，就這簡單。”

    “又三日未滅呢？”王恢問：“你這頭還真要飛去瑤池？”

    “子聖明，才不像你個傻子。”東方朔。“隻要是黑了，差個一兩日他就要我人頭？董仲舒都能活，我憑什不能？”

    一個時辰的禦前會議下來，各人都有些乏，便一齊邊舒筋骨邊往外走。子健有智魄，臣子忠穩有計，衛青暗想自己真的是趕上了好時候。出異象，不定真的是大漢王朝自此稱雄下的征兆。忽然想起一事，便請教田蚡：“丞相，子如此恩寵南越世子，是懷柔還是？”

    “懷柔用得著懷到榻上去？”田蚡笑道：“這南越世子，不過是補了韓子嫣在子心中的一個洞，你放心，絕不至影響到後宮和閣下的。不過陛下既然一心向北，這南圖嘛，恩威並施，應該是不會拖後腿的。”

    “恩寵，恩寵，給寵物的才叫恩寵。”王恢忽然：“寵物，分什男女？長得好看就行了。”

    衛青想起衛子夫，立刻噤了聲，跟隨著這些老臣子緩緩步出麒麟殿。子車駕，正載著劉徹和趙嬰齊緩緩駛向滄池。

    滄池位於未央宮西南角，引泬水過章城門變明渠而入。未央宮日間用水千萬，皆來於此。子座駕穩穩停在寬大結實的滄池水壩旁邊，趙嬰齊下得車來，欲彎腰伸手攙扶劉徹。劉徹卻一個箭步躍了下來。“陛下心！”太監們驚呼。

    “何至於此？”劉徹：“嬰齊，難不成朕已經老邁得下不了馬車？”

    “陛下神龍之體，正當年華。”趙嬰齊輕聲道：“隻是身係社稷下，不可以身涉險。”

    “笑話！”劉徹道：“你比朕還大幾歲吧？回到南越，你也是一方君主，你走得，朕走不得？”劉徹邁步走向漸台。

    漸台高十丈，寬也有五丈餘，於滄池水壩臨水而成，不知用了什能工巧匠之術，漸台頂端卻往水中伸出幾丈的距離，山石塊壘之間，還移植著一棵上古銀杏。從下麵看上去，正如無根之樹，臨空生長。秋風緩過，滿樹金黃的扇形葉片也如有了生命一般翩翩飛舞。夕陽自龍首山映過紅光，東皇星自長樂宮放射銀光，把這株千年古樹和樹下兩丈多的漸台雲座輝映得如人間仙境一般。

    雲座榻上早已擺好點心和酒水。劉徹卻沒有落座，拉了趙嬰齊一同走到漸台欄杆邊上，臨滄池望龍首，擷水光欲長歌。

    “嬰齊，剛在麒麟殿得罪了。”劉徹之雄主，居然聲音柔和地跟趙嬰齊道歉。

    “臣萬死不敢！”趙嬰齊連忙跪下：“陛下君臣議論軍機，臣原本該回避卻不知時，讓陛下為難，請陛下責罰。”

    “起來起來。”劉徹過來拉他，又回頭招呼隨身太監。“你們退開去，朕賞景色。”隨眾便唯唯諾諾，退到漸台中間那一層上。從漸台上看過去，隻清風斜陽，星白水蒼。

    “既如此，朕就罰你。”劉徹看趙嬰齊不肯起來，便回身坐到雲座榻中。“為朕舞劍下酒吧。”

    “是。”趙嬰齊這才立起身來，從身邊解下前些日子劉徹賜給他的佩劍，抬頭看了一下太陽和銀杏樹的位置。臨風而立，右手執劍反手負背，左手在胸前捏了個劍訣。血紅的殘陽塗抹在他的臉上，鍍上一層紅紅的金光，他閉上雙眼，隻是靜靜地感受著陽光的撫慰，並沒用動作。

    劉徹端起一觴酒，放到嘴邊，卻又放下。就這看著，也沒有催，就這看著也許就夠了。趙嬰齊翩翩公子，沐浴於秋陽之末，靜思於斜風之中，一身淡青色深衣，在滿樹的金黃下熠熠生輝。

    忽然，風動了，樹上的金蝶落下幾片來。趙嬰齊眼睛陡然睜開，精光四溢，把身子往後一仰，右手挽了個劍花，銀白色的劍身鬼魅靈動地到了身前，劍尖如銀蛇吐信，四麵八方漫飛舞，卻不完全是他平日擅長的越女劍法，偶爾招數凸顯，偶爾卻又雜亂無章，卻八麵玲瓏，劍身翻滾，在斜陽下如一個水潑不進的帳幕，把他裹在中間移動。

    驟然風停。趙嬰齊也停了，原自收劍於背，彎腰向劉徹行了一禮。

    “這是何劍法？”劉徹仍是一口酒都未飲，隻是吃驚：“些些淩亂，不似從前。”

    趙嬰齊淡淡一笑：“今日不演套路，陛下請看。”收劍入鞘，修長白玉般的手指往樹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