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楊笑道：“爺爺，孫兒不哄你。褡褳都是，整整一千兩。”言畢，孫楊雙手托起布褡褳，敬到了孫一刀的麵前。孫一刀解開袋口，隻望了一眼，便激動的不能自已，連聲道：“乖孫未哄我，乖孫未哄我，哪來的？”

    於是，孫楊便將舍利珠，在增裕當鋪死當黃金一千兩的事情了一遍。孫一刀笑道：“好乖孫，果然好眼力，隻道是寶貝，不曾想如此值錢。”孫賢冷眼旁觀，插言道：“不義之財，非吾有也。”

    孫一刀聞言，卻裝作未聽見的模樣，道：“乖孫，老楊頭的債務算還了？”孫楊答道：“尊爺爺的吩咐，連同烤鴨和債務，還了十兩的一錠。”孫一刀笑道：“多了。也罷，老楊頭爽快，十兩就十兩吧。”

    孫賢心焦學院的弟子，眼望著自已的父親，卻與自已的兒子，二人閑聊著沒個長短，於是插言道：“父親大人，若無甚要緊事，孩兒自當別過。”孫一刀也不看自已的兒子，隻道：“無事請你作甚。乖孫，你吧。”

    孫楊聞言，喜形於色地道：“父親，有一件大的好事，與你聽。爺爺得了一幅地圖，確是古時一張藏寶圖。怎耐我與爺爺眼拙，看不出個所以然，勞駕你參謀參謀，給出個好主意。”

    孫賢冷語道：“隻道是什喜事，原來又是偷雞摸狗的勾當。成家沒個正形，不讀書，也不上進。”孫楊聞言，神情窘迫的立在炕沿邊，不言語了。孫一刀瞪著眼睛，罵道：“狗日的哈慫，老子送你念書，是讓你彎酸別人的。”

    孫一刀接著罵道：“什叫偷雞摸狗，我偷你家的了，還是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偷摸了？”孫賢聞言，內心頓感惶恐，登時不言語了。孫楊為了緩和局麵，趕緊插言道：“父親，地圖來的不易，但卻不是偷摸來的，來路幹淨著哩。”

    孫賢又窘又怕，連聲道：“父親，我錯了，我錯了。圖在何處？事先申明，我若看不出一二，父親莫怪我。”孫一刀瞪了一眼，道：“若看得出來，千兩黃金有你的一半；若看不出來，打哪來的，滾哪兒去，莫在我眼前晃悠。”

    孫賢聞言，那股學究酸勁兒又竄了上來，道：“子言‘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看與不看，不義之財分文不取。”孫一刀又氣又笑，罵道：“浮雲個屁，老子拿命換來的，在你這兒連個屁都不值了？”

    孫楊勸慰道：“爺爺，父親不是這個意思，你錯怪他了。”一邊言語，一邊把地圖遞與孫賢。孫賢將地圖攤在方桌上，細細研看了一遍，但見地圖還是那幅地圖，他卻從中看的有滋有味。

    孫一刀瞪著昏黃老眼，道：“看出古怪了。”孫賢似是沒聽見，沒有搭言，自顧在那兒研看。孫楊也伏下身子，顯得老謀深算的樣子。孫一刀又問道：“看出古怪了？我與乖孫看了幾個時辰，沒一點收獲。”

    半晌，孫賢方才抬起頭，對孫一刀道：“這是一幅，我浩浩中華大西北的地圖。”孫一刀聞言，氣衝丹田，指著鼻子罵道：“狗日的哈慫，書白念了，我倒是看出個寶來。即便是瞎子，誰不認識那是大西北。”

    又急又氣之下，孫一刀頓覺脊背涼嗖嗖的，他趕緊對孫楊道：“乖孫，快看一下，怎個腰截骨涼咕咕的？”孫楊聞言，爬上炕頭，隻見孫一刀脊背槍傷處，已經滲出血來，半麵夾襖確已浸透了。

    孫楊哭泣道：“爺爺，爺爺，怎個又流血了？聘個郎中吧。”孫賢杵在地上不敢動彈，也不敢言語，內心卻七上八下沒個章法。孫一刀歎了一口氣，道：“乖孫，看與不看，命當如此。師定下的，臘月初九日，謬不了。”

    孫一刀對孫賢道：“一輩子沒對你好過，臨了臨了，為父還得求你。楊雖是我的好乖孫，卻不是我的兒。為父離世，抬頭攢土離不了你。莫怪我這一世對你心狠，師掐算過的，你我殊途，不是一條道的人。”

    孫楊哭泣道：“爺爺，不了吧。”孫一刀安慰道：“乖孫，有些話眼下不，爺爺怕遺憾九泉，就讓爺爺個透亮吧。”孫一刀接著對孫賢道：“賢兒，你命格克母克子，為父不是不容你，實乃不能容你。”

    孫賢聞言，也跟著孫楊抽泣起來。孫一刀幹咳了幾聲，嗓音有些顫抖，繼續道：“雖未留你在膝下，打你的吃喝用度，卻都是為父供養。我離世後，楊還是不能跟你。人各有命，我與你父子一場，情誼就此結束了吧。”

    孫賢哭訴道：“父親，兒錯怪你了。”孫一刀笑言道：“聽到你這句話，死也瞑目了。師為我已經準備好了後事，尚好的金絲楠木棺材，也備好著哩。為父閉目後，一切聽楊安排，你不可自作主張。”

    孫一刀繼續道：“老宅子已經抵了別人，剩下的錢款夠葬我孫一刀的了。那一千金，你與楊各得一半。切莫推辭，那筆錢財來路幹淨著哩，是為父拿命換來的。你的那一半，是留是捐，為父決不插手。”

    孫一刀言畢，孫賢與孫楊早已哭作一團。孫一刀將肺腑之言道盡，頓覺神清氣爽，內心一片敞亮。半晌，孫一刀又道：“乖孫，我死後，就與你奶奶賽金枝合葬了吧。賢兒，無論如何，要助楊破了地圖的奧秘。”

    言畢，孫一刀抖索著雙手，從脖頸上取下那把翡翠鑰匙，顫巍巍地遞與孫楊，道：“乖孫，爺爺看不到尋著寶藏的那一嘍。爺爺老嘍。”孫楊捧著那柄鑰匙，雙眼頓時淚水四溢，嘴唇亦被牙齒咬出了青痕。

    民前一年，臘月初九日，晌午。孫一刀吃了一整隻楊全仁的烤鴨，又飲了半斤二鍋頭。黃昏時分，孫一刀對孫楊和孫賢道：“師看我來了，我走嘍。”言畢，全身頓時沒了精氣神，孫一刀雙目緊閉，麵龐上帶著一絲笑意。

    孫賢與孫楊伏在孫一刀的身上，嚎啕了半日，然後歸攏了情緒，開始整理起孫一刀的衣裝來。張大麻子坐在大方桌旁的椅子上，望著土炕上睡著的孫一刀，笑著道：“老孫頭，我張大麻子算的準吧？”

    孫一刀聞言，起身下炕，坐到方桌旁另一張椅子上，望了一眼土炕上的自已，笑言道：“準，準，準。這一世，怎個一晃眼的功夫就沒了。”張大麻子笑道：“莊子雲‘人生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吾輩先祖早有定論。”

    孫一刀望著悲痛不已的孫賢和孫楊，自已卻不悲傷，笑言道：“師，你何以生的如此快活？想來就想，想走就走？”張大麻子答道：“老孫頭，此言差矣。吾乃修了七世，方成正果。即如此，還須心謹慎，老君駕下也不敢造次怎的。今番前來，實為見你最後一麵。”

    孫一刀道：“師乃是界的神仙，見我一麵有何難事？”張大麻子喟歎道：“世人都言孟婆湯好喝，可忘卻世間的一切煩惱和是非，然，當你飲過此湯之後，我認得你，你卻認不得我。”

    孫一刀頓感失落，心中念及孫楊，恐自已身死，日後身邊沒個幫襯的人，甚是放心不下，於是問道：“師，能否再勞煩你一件事？”張大麻子笑答道：“莫一件，半件也不能依你。你心中所念之事，我已知之，所謂‘陰陽兩隔，人鬼殊途’，你就了無牽掛地去吧。”

    言語間，白無常謝必安在屋外言道：“孫氏，一刀，跟我們走吧。”張大麻子在屋聽聞，答道：“七爺，即來之，快進屋一敘。八爺可曾一同前來？”謝必安道：“屋是哪路上仙，竟知我等名號？”一邊言語，一邊與黑無常範無救，手持鐵鏈、喪棒瞬時穿牆入內。

    孫一刀剛剛作古，哪見得這般恐怖情景。但見那，白無常謝必安，頭戴白色官帽，上書“一見生財”；黑無常範無救，頭戴黑色官帽，上書“下太平”。孫一刀驚恐萬狀地起身，挪至張大麻子身後，不敢正眼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