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之金,下之利”。
“韓卒之劍皆出於冥山棠溪。墨陽、宛馮、龍泉、太阿皆6斷馬牛,水擊鴻雁”。
吳越鑄劍師凋零之後,韓國擁金鐵之利成為名劍之國。
十棠溪十城,棠溪城最負盛名的一把劍,劍名亦是棠溪,收藏於韓國王庭。
韓國亡國之時,韓王懇求秦王,留下此劍給女兒做嫁妝。
“這當世第一名劍才配我當世第一的女兒。寡人無能,但是父親不能讓別人看不起女兒,更不能讓女兒嫁過去之後受委屈。”
韓安一世昏招迭出,唯有這件事做得聰明至極。
楚國王孫熊忌,視棠溪為此生最大驚喜。
從此,他不僅是棠棣的丈夫,更是棠溪的主人,被下武者豔羨。
他入雲夢沒學捭闔術,反倒白日鬥虎夜鬥狼,方圓十百獸臣服。
清河自跟著他,享了狐假虎威的福,也練得一身飛簷走壁的本事。
上取喉,下取腳,中刺腰,承影纖瘦靈巧,劍過處無聲無息。
幾個回合,手中劍愈靈便,劍動如影乃至藏劍匿形。
初看還在三尺之外,倏忽竟在眼前,逼得棠溪出鞘。
棠溪擋住一擊,清河旋身,劍向下走,看似刺膝實則挑腰。
待棠溪再度格擋時,忌腰上玉佩已經飛了。
忌退了三步,微微浮現一個百年難有的表情——笑。
清河也笑,笑得十分得意,衝爺爺擠眉弄眼。
爺爺捂眼,不想看她不知高地厚的臉,因為他知道她很快就會哭得很難看。
忌跟荊軻不一樣,荊軻算是俠,俠者鋤強扶弱,打人還留心別傷丫頭太慘。
忌完全沒顧忌,弄不死打不殘怎狠怎來,反正這丫頭禁摔。
一招卸劍二招撂飛,三眨眼的時間,姑娘已跌到一丈之外。
清河好生氣,氣得腮幫子鼓鼓,活像隻河豚魚。
忌沒有意識到她長大了,不再是片刻忘愁隨便挨揍的肉團。
別人可以隨便揍,畢竟是打不過才會挨揍,可是忌哥哥不可以。
她撿起承影又衝上去,蹭——摔得更遠。
摔過三回之後,爺爺還沒開口,徐夫人攔住往前衝的姑娘。
“他用的可是棠溪,要不姑娘跟若耶試試?”
不!
姑娘從徐夫人頭上飛過去,又原路從他頭上飛回來。
招用完了,就連蓋聶爺爺破荊軻的絕招都畫虎類犬使了一遍。
忌這才收劍,走到丫頭身邊,伸出手:“來——”
姑娘瞬間散了氣,搭著他的手爬起來,滿臉笑盈盈。
笑意在轉頭時頓住,咦,那些個大哥哥怎眼神都這奇怪?
赤堇眼中有懼,白衣少年目中有火,黑衣男子瞳孔像是結了冰。
清河又仰頭看忌哥哥,忌哥哥的眼睛難以琢磨出情緒。
詭譎的氣氛經久不散,連劍塚中央的長明燈都快被悶氣壓熄了。
清河摸摸圓腦袋,覺著他們是被忌哥哥嚇的。
我家哥哥厲害著呢!嘿嘿!
她從心到眼都蕩漾著美,轉身跟徐夫人問價。
“什?一千金?!”
沒見過世麵的清河嚇傻,她記事起就沒見過這多錢。
讓忌哥哥花這多錢很不好意思,嘴角一翹就嗲砍價。
“徐閣主你家承影是神兵,我家哥哥是神人!神兵遇上神人,好緣分呢!”
“令兄縱神技!是大的緣分!”
“那閣主可不可以看在緣分的麵子上——”
一旁觀戰的黑衣男子打斷姑娘諂媚的話,道:“看在緣分的麵子上,這錢我可以出一半。”
清河兩眼放光:“為什?”
“當是結識英雄。”
他看向忌,忌也回望,兩人對視,黑衣男子先敗下陣。
清河心又是一陣得意,為了不讓那公子難堪,她腆著臉陪笑:“哎呀呀道是英雄識英雄,大哥哥就是那識英雄的英雄!英雄哥哥你有相中的兵刃嗎?”
有,一柄短劍。
徐夫人能確定他是買劍複仇,少不得編瞎話恭維:“此乃魚腸!好眼力!”
魚腸,因巧精致能藏於魚腹,故而得名。
歐冶先師所鑄,似劍非劍,似匕非匕,雖無神兵之形,卻有貫日之勢。
專諸刺殺吳王僚,豫讓行刺趙襄子,聶政格殺韓相俠累,皆得此物相助。
這些話正中買主心坎。
映著寒涼的劍光,那黑衣公子仿佛已經看見仇人喋血的模樣:呸!真醜!
他將魚腸遞給身旁一個少年近衛,道:“舞陽,試一試。”
魚腸出鞘,劍影浮動落虹飛石,劍鋒相擊火花霹靂。
名叫舞陽的少年連勝兩場,一場贏了赤堇,一場勝了若耶。
若耶雖敗,但敗得太過美麗。
女子使劍,來如驚鴻,去若飛燕,朱顏細腰明眸素腕,英氣比劍鋒更令人腸斷。
男人們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潤喉,舞陽也吞了一回唾沫然後把目光投向忌。
與主人比試與女人較量都勝之不武,能打敗這個“神人”才算真本事。
邀戰的話不能自己,須得主人開口。
黑衣公子屈尊向忌揖禮:“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閣下可否為我試此霜刃?”
忌回敬一個眼神:憑什?
“閣下若肯出手一試,令妹的劍,另一半錢也由我來出。”
劍是奢侈物,承影雖不值連城,半間房也還有,正好忌今日沒帶錢,倒是筆好生意。
清河也覺得特別劃算,但是醜話得在前頭:“劍短一寸,險勝三分。魚腸雖好,可是太短,不適合跟棠溪對打。”
“那我就看看魚腸能撐住幾個回合?”
幾個回合?從舞陽動身到被棠溪指住喉頭,兩個回合不到。
舞陽甚至能感覺到劍尖的涼意,透過薄薄的一層皮膚襲入肺腑直達背脊。
黑衣公子本就陰鬱的臉被烏雲堆滿,徐夫人也像是雷火從腳底熏到梢。
“今日長見識了。”
別人敗這慘很不好意思,清河替他解圍:“長劍對短刃,本就不公平,這勝負算不得數。”
“人家有長劍,我卻隻有這短刃。橫豎一敗,哪有算不算數?”
咦……這人好奇怪……自己以卵擊石還怪人石頭太硬,什道理?
為了證明不是魚腸劍不行,徐夫人提議讓比試雙方互換兵刃一試,或者忌也挑把短的。
問題依然是:憑什?
“我見閣下似乎對龍淵很感興趣,若肯不吝賜教,我當買劍贈英雄。”
清河一巴掌拍得震響:“好好好!你話算數!”
她蹭蹭蹭從舞陽手取了魚腸,嘩啦啦跑回來遞給忌哥哥:“!二哥哥,這也是神兵呢!你要不要……試試看?”
忌端詳劍身,隻見劍開雙刃,一刃鋒利,一刃倒刺,果是刺殺好物。
他接過魚腸,把棠溪扔給舞陽。
舞陽跟清河同齡,這年紀女孩不讓人省心,男孩也是沒韁的馬。
長劍在手,伏虎降龍,一劍直刺逼得忌連連後退。
老爺子為徒兒捏汗:雖然這個徒兒把背書的時間都用去琢磨武藝了,但劍術不是鬼穀強項,若是當年多請蓋聶入山調教幾回,怕是他現在也不會被逼得上跳下躥。
清河卻一點都不替兄長擔心:忌當年嫌棄跟師弟對劍沒勁就跟豺狼虎豹鬥狠,先是用劍後來劍也被嫌棄就用匕,每回被畜生追得上入地逃無可逃,卻又次次都能絕處逢生。
那些年禽獸見著忌都繞道走,忌騙師父帶崽兒去摟兔子實際上是把崽兒扔林子——引狼。
做過好多年誘餌的崽兒,知道忌哥哥反敗為勝的關鍵。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話適用於所有戰場,無論是千軍萬馬還是孤刀單劍。
舞陽的銳氣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手挫盡,越氣越急,越急越氣,越氣越亂,亂則生破綻。
隻一個漏洞,忌就繞過棠溪劍鋒,一旦近身,長劍的優勢完全消失。
舞陽被打哭了,始終勝券在握都沒有用,最後沒贏就是一敗塗地。
少年哭得很傷心,長這大還沒敗過這慘,敗這慘主人麵上多難看?
嗚嗚嗚……
忌今的對手有兩個怪胎。
清河遇強更強,遇弱逾弱,這個少年,遇弱顯強,遇強露怯。
雖然崽兒劍術更遜,可是相比於家犬,他還是更喜歡山貓。
他忽然想知道少年究竟有多怯,就用生不太友善的雙眼注視舞陽。
舞陽連連後退,退到那黑衣公子身後,雙腿顫栗差點嚇癱。
徐夫人樂開了花:看看看!不是我家兵器的問題,我家的劍好使著呢!
然而作為主人,他也不能讓客人太過難堪,台階是必須立馬給墊上的。
“長劍短刃各有優劣,短刃勝在出其不意,若時地利人和,反倒出奇製勝。”
黑衣公子接下他這番盛情,散了眉間的滾滾烏雲,擠出一個微如泡沫的笑容。
“誠如先生所言,我倒是真應該尋個時地利人和,博一場反敗為勝才是正途。”
啪!啪!啪!
一直在旁靜默無言的白衣少年拍掌讚賞,掌中孤鳴撞上四壁傳來回音,直顫進肺腑胸膛。
“閣下好身手,不知可否為我也試一試?”
“咦——哥哥你也選好了?”
“選好了。”
“叫什名?”
“幹將。”
“幹將?!這個我知道!跟若耶姐姐的莫邪是雌雄雙劍!曆代劍主都是夫妻!”
少年聞言與若耶對視,隻一眼便花開花落那漫飛花。
兩抹緋雲落進赤堇眼成了一汪血:自家師妹要被豬拱走了,下師兄心情都相似。
但白衣少年的初衷並不在此,他並沒打算也未曾期望能得美人青眼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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