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千金買骨

類別:曆史軍事 作者:蘭台校書郎 本章:第32章 千金買骨

    春去遲遲,遲來草色青,青綠綿綿,綿延盡頭。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秦王犯熊,千人扶額。

    八歲就入侍禁中的蒙毅也覺得有必要重新認識自己的王。

    跑馬撒歡滾草,吱哩哇啦迎風亂吼,也不知道在吼什。

    遇上大雨更不得了,瘋瘋癲癲,好似馬犢出欄蛾破繭。

    打馬向風雲,長嘯邀戰,引劍捅破蒼穹,河倒灌

    澆丫一臉。

    風來風去他在風淋雨,雲散雲聚他在雲中抓雞。

    獵狼逐鹿射雕逮兔子,秦王全然沒有回家的心思。

    有人不解風情地提醒:太後新喪,陛下您這樣不好……

    秦王啪嗒甩那人一鞭:我沒了娘親,關你屁事?!

    那人閉嘴,秦王繼續樂,騎馬、套馬、趕車……

    又有人進諫:您一國至尊,怎能做這些牧民的賤活?

    秦王再甩一鞭子:我秦國先祖養馬起家,誰賤呢?!

    於是再沒人壞他好心情,他把放馬打獵全都學得精熟。

    他巡幸上郡啥也沒幹,成帶李泊跟駐防將軍們玩馬。

    唯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親自挑了七匹神駿,分別賜名。

    追風、白兔、躡景、電、飛翮、銅爵、神鳧。

    這充分明他給馬取名的審美高過給兒女們命名。

    一堆娃的名兒都隨娘:娘愛唱“扶蘇”,大兒子就是扶蘇娘是胡姬,亥時生的兒子就叫胡亥娘愛財,兒子就叫榮祿娘盼兒子長得高,於是那個兒子就叫高……

    兒女們都不懂,祖母沒了,爹為什沒回家?蒙家叔叔不在家守著竟也要往北邊去?

    蒙恬千飛騎,馳至上郡。

    秦王騎白兔遠迎,見著他臉上傷不由得心疼:“她打你啦?!”

    蒙恬笑笑:“沒事,皮外傷。”

    哪是皮外傷?王後打人,蒙恬是不能還手的。

    武關守將沒攔住王後,蒙恬一直到南郡才追上。

    諸郎製住王後的隨從侍女,獨不敢動王後本人。

    王後性烈,便要親自趕車,蒙恬抽劍把馬宰了。

    她又來搶坐騎,蒙恬動身擋,被當胸捅了一刀。

    蒙恬沒有躲也沒有讓,那刀紮破鎧甲刺進皮肉。

    王後再無辦法,狠狠摔了他一巴掌解恨。

    蒙恬帶傷護送她回鹹陽,承下她所有怒火。

    “莫傷悲,吾當歸。”

    秦王這話得很漂亮,隻可惜光不練。

    左等右等等不回,還得蒙恬挨打受罵連連遭殃。

    太後靈柩還朝,王後主持國喪,有事可做漸漸不鬧。

    蒙恬這才抽身北上與秦王會合,惹得秦王兩眼淚汪汪。

    他撫著蒙恬的傷口,搖頭歎息:“要不得要不得,王賁也抱怨過那個什……什清河,異姓公主也敢囂張,不該讓她們給你們氣受的。”

    “她是王後,我是臣下,本是應當。”

    “不,不應當。見過民女打朝官?”

    蒙恬狐疑著不知此話何意。

    “從三公到縣卒,哪級官吏的家人能插手政事?為何王室有太後聽政、王後行權?”

    他忽然沉默,沉默著給蒙恬係上衣襟穿好鎧甲,再把一半兵符遞到這位新將軍手上。

    “你,是寡人之臣,也隻是寡人之臣。”

    “諾。”

    “若王室親眷再有欺辱你者,無論是誰,依法論罪。”

    “王上……”

    “此乃君令。”

    “諾。”

    秦王又看向蒙毅,二郎也不能受委屈,便道:“你也是。”

    蒙毅欣然領恩:“諾。”

    兩兄弟在禁中任職,常與後宮和宗室照麵,故此諭令獨與他二人。

    蒙恬就此卸任郎中令,擔任雲中守將,郎中令一職交由蒙毅負責。

    李泊兼領上郡、雁門、雲中邊防,秦王將蒙恬放在這用意頗深。

    一則遂了蒙恬從軍的心願,二則蒙恬也是他的眼睛和口舌。

    李氏名揚北境,諸胡聽聞李氏歸來,或遠遁或歸順再不滋事。

    秦王雖不廢一兵就安定北方,但需要一個秦將在此生根。

    蒙恬在此,可以討教軍事,也可以監視李泊,還可以代秦王襄助李泊立威。

    秦王不是不信李泊,但他不能是瞎子,有備才能無患,他必須防患於未然。

    蒙毅升任郎中令,秦王近身戍衛體係也相應改革,郎中係統不再單獨控製禁中,而是衛尉和郎中交替戍防,這四層兵力雙重嚴防,防的卻不是別人,就是秦王心愛的將軍。

    忌兒能破掉趙國宮防,也就能威脅秦宮防衛。

    秦王決定仍然信任昌平君,但是他明白,他們是包在心的火,隨時能奪命。

    可是傻傻的忌兒,還全然不知情。

    他沒有回家,雖然很想念棠棣,但是比起表兄的旨意,妻子要排第二位。

    影將軍布衣便裝櫛風沐雨趕到楚都壽春,這還未完全平息動蕩。

    宮廷內亂波及全境,就連臨近的秦國南郡都因楚國動蕩而持續備警。

    新楚王負芻的王位逐漸坐穩,代價是至親的性命。

    他帶給弟弟的災難,被弟弟的死忠之士全數奉還。

    新楚王引兵討伐越地叛亂,楚宮之中,樂尹趁太後家宴率樂人襲殺後宮親眷。

    枉死的楚幽王沒什本事,卻赤心待人,好音律喜聲色,視樂者如師也如親。

    這群卑賤的樂人便用鮮血償還了君王遺愛。

    越人逃竄回山林,負芻勝利榮歸,迎接他的是母親、妻子、兒女冰冷的屍體。

    他抱著長子屍體慟至泣血,一瞬間什都有了,又一瞬間什都沒有了。

    一個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鐵腕得不再柔軟半寸。

    “聲色犬馬徒然喪誌,國難在即,楚國子民豈能沉溺聲樂?!”

    楚王令:壽春樂師全部處死,楚國上下嚴禁樂舞。

    忌牽馬走過街道,逆行而過的是搜捕樂師舞女的官軍。

    頓弱邀他來此,也是為救一位舞姬。

    頓弱依然醜得讓人不想看第二眼,唯一的變化,是動了真情。

    “我不該害她,你帶她去秦國,現在隻有秦國安全。”

    頓弱追悔過錯以至痛哭流涕,哭得太難看所以忌並不受感動。

    “我不替人辦私事。”

    他轉身就走,早知道就不該來,白白耽誤回家看媳婦兒。

    “秦王會對她有興趣。”

    “再一遍,我對私事沒興趣。”

    “她是楚幽王遺孀,見過負芻所有惡行,可以正大光明向秦國借兵。”

    “秦國不缺這個借口。”

    “你需要。”

    忌回頭,沒聽明白這話的意思。

    “你不會不知道令尊的處境吧?”

    秦楚必然大戰,昌平君該如何自處?

    為秦,則負母國,為楚,則負君恩,外不是人。

    “你父親需要效忠秦國的完美理由,負芻不仁是最恰當的一個,替你父親出這個理由的最好人選,就是楚國內亂唯一的親曆者和幸存者。”

    這個理由,不算爛,忌采納。

    這是他第三次偷姑娘,第二次偷冰蠶。

    冰蠶被關在楚宮地下石室。

    她原來不住這,那時還能見到落日。

    有一她情不自禁戴著鐐銬在夕陽起舞,曼妙的身姿觸怒了負芻。

    再也見不到光明,就是負芻對她的懲罰。

    忌嬉遊幾日,將楚國武職摸清:令尹景駒總領軍政二權,下轄掌刑辟的右尹宋義、左尹昭平以及掌武事的上柱國項燕。負責宮城戍衛的將軍稱“環列之尹”,由大將軍項燕之子項仲擔任,楚王負芻本人的近身侍衛另由桓楚負責。

    這簡單的人事安排並不簡單,忌隱隱能覺察,更別頓弱。

    “低估負芻了,他不是莽夫,是蟒蛇。”

    “我斬過蟒蛇。”

    “這隻蛇你斬不了。”

    “是嗎?”

    “你別胡來,救人要緊。”

    獨獨救人太無趣,影將軍不喜歡無趣。

    他挑了個獨特的好日子,帶著蠱逢大搖大擺晃進楚宮。

    楚王給亡母、亡妻、亡子、亡女送葬的時候,“楚王親衛”回宮捉人。

    “王欲以此女殉葬,命我等押其祭陵。”

    楚王親衛與宮城侍衛各有統屬,盜來的符印直過三重守衛,直達地宮石室。

    地宮守衛引他入內,室內一片黑,一點火隻能照一寸亮。

    冰蠶斜躺在石床,手腳上鎖,蒼白如梨花,楚楚在夢中。

    侍奉的老阿姆給她開鎖,雙手輕顫略有不舍,這玲瓏剔透的人啊……

    阿姆躡手躡腳,怕擾了她最後的安穩,鎖開微響還是驚破一場故夢。

    冰蠶微抬眼,火光照見男人的臉,她哭了,冰冷的淚落在冰冷的石床。

    她含淚向他伸手,伸出血跡斑斑的手想要觸摸他,他皺眉退了一步。

    “你是怪我,沒來找你嗎?”

    冰蠶恍惚未出夢,以為眼前人就是夢中人。

    “我要活著,親手砍下他的頭來祭你。”

    阿姆嚇住,手的鑰匙晃出響動將冰蠶喚醒。

    冰蠶回過神,才知他並不是亡夫,而是曾經聚散匆匆的過客。

    她失望自笑:“原來……不是他。”

    阿姆以為來者不善,聽她認錯方才鬆口氣,複又憐憫起來,歎道:“你這樣瘋魔也是苦,苦到頭了也好。來,手給我。”

    阿姆解開腕鎖,扶她下床,她緩緩放下腳,未及站起就跌落下去。

    那一雙腳廢了,被負芻挑了筋脈,她再也不能跳舞。

    忌抱起她向陽光走去,日光刺得她無法睜眼,隻能把頭深深埋進他懷中。

    邯鄲一別,不足一輪春秋,卻已是兩個地。

    他還是他,她卻不是她了,有過刻骨銘心的愛,刻骨銘心的痛。

    冰蠶心有千句話,到唇邊都被風吹散,隻有眼淚能表達感傷。

    狠狠地哭,哭夠了,哭累了,哭得再沒有眼淚了才抬起頭。

    抬眸看忌棱角分明的臉,轉頭見環列之尹項仲披甲執劍。

    “將軍!將軍救我!”

    她突然大聲喊叫,讓忌猝不及防。

    忌原本覺得她很聰明,兩個人用眼神確認過身份,她要配合才能逃出去。

    可他低估了她的聰明,她聰明得從名字推測出他的身份。

    離開邯鄲時,攔車的姑娘無心道出了他的名字“熊忌”。

    熊氏是楚國君主之氏,幽王領冰蠶拜祭過楚國宗廟,祭奠過楚國先祖。

    在宗廟,丈夫跟妻子講過家世,有兩位兄長在秦,長兄名熊啟,有子名忌。

    熊忌是秦人,為秦國效力,頓弱也應當是秦國細作。

    頓弱帶她入楚,就是想借她的裙帶關係進入楚國宮廷。

    那這一場腥風血雨,頓弱和這個熊忌都脫不了幹係。

    項仲命人將忌圍住,忌聲色不動,道:“她瘋了。”

    冰蠶掙紮,向項仲高喊:“你問問負芻就知道!”

    項仲拔劍令:“先抓起來!”

    宮防預警,千弓上弦聞聲瞄準。

    蠱逢像是木頭,不動,忌也沒動,兩個人沒有絲毫掙紮就被圍了。

    項仲差人去向負芻請示,忌就抱著冰蠶杵在宮門口等。

    冰蠶有不好的預感,此人半點不驚,難道是自己料錯了?

    她倒沒料錯,隻是沒料到頓弱心有幾竅,當然,忌也沒料到。

    忌與頓弱約好,這如果出事,頓弱在負芻那邊給個照應。

    頓弱在葬禮上告訴負芻:太後王後太子之喪,起因其實在冰蠶,應用冰蠶獻祭。

    所以,負芻就命人來押冰蠶,隻是傳令人半路被截了而已。

    項仲差人去問是否有王令,回複當然是有,就算出點問題,有頓弱一張嘴也就沒問題了。

    事情總有意外,這次意外得很特別。

    負芻親自回來了,是頓弱帶回來的。

    楚王親驅坐騎飛奔回宮,左後跟著新收降臣頓弱,右後隨著韓國遺民張良。

    旌旗如雲,風馳電掣,君王回城氣勢鋪蓋地。

    負芻宮門勒馬,飛駿長嘶,名馬英雄兩相輝映。

    縱然負芻身段十分漂亮,也攔不住忌的全部吸引都被漂亮到人神共憤的師弟奪去。

    距韓都新鄭一別,差不多有一年半,張良越唇紅齒白眉目如畫。

    他來楚國做什?

    想來我殺了他胞弟,娶了他公主,擄了他君王,他該是想要我死吧!

    想至此處,忌後背猛然一陣冷汗,幸得頓弱也在,且看他如何周旋?

    可惜,頓弱讓他很失望。

    那張醜臉堆起春風笑向負芻:“楚王且看,這便是我的誠意。”

    慘,頓弱叛變了!

    忌猛然抬眼望向宮牆,好高再望守衛,好多再望負芻,還遠!

    他沒法就地升,也沒法近身要挾負芻,懷隻有個皮包骨頭要死不活的女人。

    女人也忽然狠,如餓虎撲食咬向他脖頸,他用力推開正欲一掌了結她性命忽又頓住,反將她高高拋起扔向負芻,打死太便宜,摔死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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