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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後的洛安城青煙淡淡, 天還未明，衙門後院濕淋淋的，樹椏上的水滴不斷落下來, 小水坑散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圖柏的手按在窗台上, 手背繃起一道蒼白的青筋, 他目光幽暗, 看著散盡的水紋, 開口說話, 聲音從那段漫長的成長時光中恍然抽出, 帶著記憶嘔心瀝血的悔恨和不舍，布滿了滄桑和疲憊。

    “我以為她舍不得他，所以殺了所有人，唯獨放過了季同。”

    圖柏微微側頭, 垂著眸，俊美的側臉如一尊雕像凝固，牙關緊咬著，喉結慢慢滾動, 將痛楚一聲不響咽進腹中。

    太疼了，疼的他不知道該用什表情麵對。

    “我忘了, ……我竟忘了……我還一直以為……”他撐在窗台的手臂顫抖起來。

    他頭疼愈烈，疼的快死的時候——

    他喪失記憶，隻能在腦海中一遍一遍重放受欺淩、受蒙騙, 無能為力看著丫頭死在他懷的時候——

    他被季同用丫頭的骸骨威脅的時候——

    他難以忍受的時候——

    圖柏太痛的時候就會想為什不讓我殺了他, 為什你連死都舍不得他, 為什——圖柏順著牆壁滑落坐到地上，曲起雙腿，將頭埋在膝蓋之間，筆挺的脊椎骨彎了下來，肩膀劇烈的顫抖。

    卻依舊一聲不吭，隻把血淚都咽進喉嚨。

    原來他的小女孩，一直未變。

    一雙修長的手搭上他的肩頭。

    圖柏的身體渾身繃的死死的，不肯抬頭。

    千梵單膝蹲在他身旁，充滿力度和安撫的手掌在他脊椎骨重重撫過，推開他僵硬的肌肉，揉摸發疼發冷的骨骼。最後摸上圖柏的右耳，摩擦柔軟的耳廓。

    圖柏喉嚨發出一聲含糊的嗚，下一刻，他像是咬住了什，將嗚咽吞進了腹中。

    他早就過了哭嚎的年紀，所有的大喜大悲，都被咬緊的牙關強行捂在了胸口，任由一顆心淒風苦雨，也終究是哭不出來一聲的。

    千梵心疼的猶如萬千針紮，掰開他的手臂，強迫他抬起頭，將濕漉溫熱的唇貼上他額頭，“阿圖……阿圖……”

    圖柏散亂的頭發被汗水濕透了，淩亂垂在額前，下巴繃成一條冷硬鋒利的線，漆黑幽深的眸子襯的臉色更加蒼白。

    他的眼睛惡狠狠又空洞的盯著前方，隨著眉心傳來柔軟溫暖的溫度，他渾身一震，瞳仁猛地回縮，喉嚨逼仄出一聲窒息般的喘息。

    千梵低頭去看，被回過神的圖柏一把抱住了，死死的摟住，把臉埋在他肩膀。

    渾濁嘶啞的聲音從緊密相貼的地方傳出來，急切、痛苦、絕望的叫喊起來“丫頭……丫頭……”

    千梵大手撫摸他的後腦，唇貼在他耳旁，溫柔繾綣道，“她在你心，阿圖，她永遠都在你心。”

    圖柏趴在他肩頭，愣愣聽著這句話，一滴眼淚從黑眸倏地落下。

    他閉上了眼，終於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這些錢你留著買件裙子，別給我買胡蘿卜了，兔子什都吃。

    ——你喜歡吃，我就要給你買，我想對你好。

    記憶的淋漓鮮血一寸寸剝落，一間露著破洞的茅草屋浮現出來，屋子的角落，一隻雪白的奶兔子和一個野小孩頭對頭躺在稻草杆上，望著滿天璀璨的星河，很小很小聲的說著悄悄話。

    圖柏閉著眼，成熟俊美的臉龐浮現淡淡的笑。

    悵然若失的心漸漸回到了胸膛，平緩有力的跳動著。千梵回來了，他的小女孩也還在他的回憶不知疲憊的大笑著，圖柏覺得自己又累又困，於是放任自己，就地趴在千梵身上睡著了。

    察覺懷的人呼吸變得綿延，千梵側過頭親了親他鬢角，靜靜凝望著這隻兔妖，撫摸他生出青茬的下巴，低聲說，“阿圖，你要好好活啊。”

    太陽從清澈如洗的雲空浮出，黎明清冽的空氣散發著雨後的芳香。

    杜雲昨夜被聖旨嚇住了，做了一晚上的噩夢，早上起來一睜開眼就去找吃的，安慰自己受了驚嚇的小心靈。

    他晃悠著走到圖柏的側院，還沒邁進去，忽然想到他忘了一件大事。

    山月禪師去哪了？

    杜雲從拱形石景牆邊扒著往麵看，院子竹林蕩蕩，安安靜靜，連一片衣角都瞧不著。

    他抓耳撓腮，心道，“山月禪師昨夜不還站在這嗎？莫非等不到老圖自己走了？”他一拍巴掌，樂道，“走了好。”還沒樂完，臉色又一皺，恨恨的想，“虧老圖為你醉酒，想你想的睡不著，這容易就走了，白瞎那死兔子一片真心。”

    杜雲來來回回想這個想那個，想到最後，歎口氣，“他可別又難受了。”說著就往圖柏房中走，“老圖，太陽曬屁股了，快起床。”

    千梵在杜雲剛踏進院子就察覺到了，懷的青年睫羽顫了顫，看似就要醒了過來。

    在那雙眼睛睜開的那，千梵抬手點了圖柏的睡穴，將他打橫抱起來放到床上，讓他安穩再睡一會兒。

    第一次見圖大爺如此憔悴。

    千梵低頭給他拉好被子，溫柔凝望床上的人一眼，取過自己已經幹透了的裟衣換上，轉身出了門。

    杜雲悶頭走著，心琢磨怎去安慰圖大爺，視線出現了一雙素色靴子，他順著靴子往上看，被嚇了一跳，朝身後退了兩步，結巴道，“你、你怎還在！”

    往千梵身後看了眼，臉上跟吃了蒼蠅一樣，“你從老圖房中出來的？”

    千梵整了整袈裟，眉目清秀工整，目光淡然，“貧僧與圖施主之間的事，杜大人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杜雲負手，挺起胸膛，好讓自己看起來沒那虛，“知道又如何，驚世駭俗，於情於理皆是不合。”

    千梵手中緩緩撥動佛珠，“何情何理，才成趁了大人的意？”

    他氣質本就清淡，常年浸在寶鼎焚香重，更染了一身神佛的不怒而威，不笑的時候給人，讓人平白生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