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南城的一條舊巷,有幾名肩挑背扛的身影,他們是杭州的老住戶,自初三放糧以後,便開始討生活。從清晨天未亮時出門,到如今黑透了才回來,勤勤懇懇地過了半輩子。
要說,幸運總是會降臨在勤勞的人身上,那販履的齊五,便是結結實實地撞上了。
在不寬的巷路上,兩條扁擔排成行,高個漢子細數著這一天的賺頭子。
“老五今天賣了多些個?”這說話的黝黑漢子姓葛,家排行老二,是後巷倒數第三家的老戶。
“今兒去廣場上領糧,出攤的晚了,倒也賣了不少,剩半框子咯。”齊五扶了扶肩上的扁擔。
葛二個漢子摘下頭巾,隨意抖了兩下,笑道:“便好。二哥我看你扁擔不輕,還以為沒賣出多少哩。”
“便讓二哥看出來了。”齊五停下腳步,掀開蓋在框上的布兜,指著筐子說道:“瞧瞧,這是啥?”
“喲。”葛二往那框一瞧,立馬放下了肩上的扁擔,指著道:“一、二、三……六瓶酒!你齊老五從哪兒弄來的?!”
齊五聽後撇嘴一笑,再掀開後框布兜,略顯得意道:“二哥,您再瞧瞧……”
葛二蹲下身子,從筐底摸出一大塊紙包,拿在手掂了兩下,湊近鼻子一聞。
“羊腥味?從哪來的?”
“拿七十貫子買的!”齊五憨憨一笑,“今個晌午出門,撞見了一戶人家,硬要租下我這破院子……二哥你說也怪啊,現如今城都被義軍給占了,我看啊,那戶人家穿的也挺講究,住哪兒不好,偏要住俺那破屋,嘖……他們家那小娘子啊,嘖嘖……”齊五話說半頭,再從懷拿出三塊沉甸甸的金錠。
齊五顯然是很信任葛二,直接將金錠拋了過去,對方小心接下後,給他一個頗為嚴厲的眼神,這齊五蠻不在乎的笑了笑,望著那二哥。
葛二將金錠拿在手轉了幾圈,對著月光瞅幾眼,又拿後槽牙咬了幾下,才道:“真真的,你老五是發了筆小財……”
將金錠歸還給他後,葛二又道:“估計是瞅著咱們這巷子清靜,別人大戶人家喜靜的貴人,就是喜歡這兒哩……哎,人家從前吃穿用都是頂好頂好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習慣……”
“二哥說的倒也在理。”齊五把金錠收進懷,便說道:“……最近還得麻煩二哥,俺沒了住處……還得拜托二哥收留俺……”
“去去去,你齊老五少跟俺來這一套,你平常在俺家蹭吃噌住的,也沒見你害臊……”
“誒——還不是因為咱嫂嫂的飯好吃嘛,俺忙活一天,一個人又懶得生火煮飯。”齊五提起地上的扁擔挑子,追上前方的葛二,嬉笑道:“前幾天剛發糧那會,俺可聽說了,三石糧就能托人尋個婆娘回家,嘖,真是錯過那時候,你說大哥你,頭一天就領了糧,咋不幫俺弄弄去……誒誒誒,這不是說笑話嘛,大哥莫要惱了,你看,剛得了點金子,俺就想著孝敬二哥和嫂子……”
“個不成器的東西,有幾個錢就想著糟蹋。”葛二自顧自的往家走著,臨近齊五家院子的時候,伸頭向內探了一眼。
身後齊五急忙上前拉著他,往前走了幾步,待離家遠了些,才說道:“二哥,俺可跟你說,租俺院子那家的丫鬟,俊得跟仙女似的,讓俺想了一天哩。”
葛二扶了扶肩上的扁擔,空出一隻手來拍了下他的腦殼,說道:“莫要做夢,做壞了心眼……酒,俺們還能偶爾喝上幾口;羊肉,過年過節也能吃上幾塊;至於仙女、美人,你便莫要瞎想了……好生攢些錢回來,娶個能過日子的婆娘,給你老陳家傳宗接代,這才是正事兒。”
齊五忿忿回道:“好幾個月沒沾著油性,再說了,年前不是說嘛,往後日子好一點,咱們就想吃羊肉嘛,俺買了幾兩,哪有錯!二哥莫要冤我!”
“少說也有兩斤吧?你少拿以前的事來打岔,等見了你嫂子,看她怎訓你……”葛二回頭瞪他了一眼,又追說一句,“瞅著眼下這功夫,棉鞋緊俏,你多納幾雙鞋,攢了些錢,也不要跑去賭蹴鞠,那些吃人的玩意,俺們沾惹不起。”
“……醒的,那就聽二哥的……放好,放好,俺攢起來就是了。”齊五憨笑著撓了撓頭。
……
片刻工夫,二人到了巷尾,齊五嚷嚷著先進了門,放下扁擔拿出紙包丟給葛二,便開始逗弄起葛家孩童來。
葛二接過羊肉微微搖頭,隨後也進了一旁廚房。
不多時,飯菜備好眾人落座,葛二拿起筷子,“你阿嫂替你把羊肉醃上了,擱以後再吃。”
齊五從燙鍋夾起一大塊羊肉,放進娃娃碗。
“俺買了兩斤半,瞅著鍋也就半斤,還混了半斤豬肉,都不夠咱們狗蛋一人吃的,是不是啊?”
被喚作狗蛋的孩童奶聲奶氣道:“五哥說的是,爹,咱能不能多吃幾片,兒好久好久沒有吃過肉了……”
寶貝兒子嘟嚷著小嘴,那懇求的目光怎讓人忍心拒絕,可是葛二卻道:“跟你說了多少遍,要叫齊五叔!五叔!”
他從燙鍋夾起一筷子菜梗進碗,再偏頭轉向齊五,“好日子也不能緊著一天過,能把人給過壞咯……他娘醃了兩斤羊肉,明天你去給張老大送一斤過去。等過了十五,二哥替你送去劉家,他家的女娃也到了嫁人的歲數……”
“可別啊,二哥,特意買來俺們一塊兒吃的,送給他們作甚?!俺這不還有金子呢……”齊五放下筷子,吃了一大口酒,一臉的不情願。
“你院子那破棚爛瓦糊泥牆,也好意思見婆娘?如今你家院子有租客,還不請張老大派幾人來修修……往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葛二淺淺地抿了口酒水,語重心長道:“莫要覺著劉家女娃生得不好,娶婆娘回家是要過日子的,你怎好學那些個浪蕩子,娶個花花枕頭回來……”
齊五聽罷憋了半響也沒開口,將筷子伸進燙過攪了兩下,夾起了一片薄羊肉又放回去,再從一邊夾了幾根菜葉,放進嘴嚼了嚼,再吃一大口酒。
“……那行!張老大那兒俺去送,收了人這多金子,也是這個理……劉家那兒還是算了,這事以後再說啊二哥……”
……
葛家嫂嫂從門外進來,端來一盤子烙餅,望著桌上用餐的三人,笑著說:“他爹啊,老五心有數,大過年的還是吃吃喝喝的好……”
葛二瞥了瞥嘴,撿起嘴角的米粒放進嘴,隻回了一聲冷哼。
齊五立馬起身招呼著嫂嫂坐下,又為葛二哥添了不少酒水,一頓飯就在插科打諢中吃了下去。
……
飯後,又到了兩名漢子專有的泡腳時間,聽了一耳朵瑣碎話的齊五早早的回房歇息。
沒過一會兒,手拿著糖人的狗蛋回到房中。
齊五問道:“二哥睡了?”
“爹和娘都睡了,七五哥你瞧,這是爹給我買的糖人,胳膊都化了。”燭光下,狗蛋看著那歪了胳膊的糖人,極為不舍地伸出舌頭舔了舔。
“等明天,哥給你買個更大的回來。”齊五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來,“不過,你可要替哥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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