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仕女的油紙傘從簷下撐了出來，將伏天而降的雪花留在傘外。

    眼前掠過的，都是縮頸縮衣快步折返的百姓，有些衣衫單薄的人正打著哆嗦，頂著寒風飛雪快速地跑過長街。

    “吱呀吱呀”的踩雪聲從蘇馨語身邊劃過，那腳跟提點濺起的雪花，飛舞又降下。

    ??這些天以來，總算是把零零碎碎的事情處理了，好像又變得無事可做。

    她嫁給了徐懷柔以後，能做的與想做的事，都不會方便。

    來杭州已經十天了，日子仿佛回到了既定的軌道上，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會很明顯的感覺到少了個人。

    ??轉了轉紙傘，呼嘯的冷風響在耳邊，想想……也有段時間沒有見到他了，心這尋思著，居然在不知不覺中來到那所巍峨有勢的府門前。

    徐將軍府正立在她的麵前。

    在那兒停下了，她不想進門，雖然已經有仆人站在門前迎接。

    ??“夫人總算回來了……”

    “急死奴婢了……嗚嗚……夫人再不回來……”

    “快去夥房準備炭火，直接拿去夫人房……”

    ……

    傘下的蘇馨語點了點頭，臉上泛起兩個淺淺的酒窩，暖暖的笑容顯示出她的涵養，正如往常一樣，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大家閨秀的氣質，惹人親近。

    “再走走，晚些回來。”

    這聲音雖不大，但在這些日子，將軍府的仆人們也大致摸透了夫人的性子。夫人不愛講話，也不愛出門，從未見夫人與人動氣，很像是世俗印象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富家千金。

    由此也引發了仆人們的猜測，想她是哪戶人家的落魄娘子，許是被將軍所救，索性嫁給了徐將軍，也就成了新婚夫妻。

    當然，這些都是那不明因果的下人們的猜測，深知其中緣由的人們大多對此三緘其口，避而不談，從不與人談論此事。看上去，應該是徐懷柔那兒下了嚴令。

    三四名丫鬟立即圍了過來，又有兩名將士上前，望向婦人連聲勸說。

    “天色不早了，夫人可曾用過飯食……”

    “廚房準備了年飯，今晚將軍可能會回來……”

    “夫人還是回府吧，夜不算安全，城內宵小甚多，萬一……”

    ??這些細碎的細語一字不落的進了蘇馨語的耳朵，她從這望出去……

    雪中的杭州城格外寧靜，夜幕下的道路尤為寬廣……

    仕女撐傘獨行，清瘦背影，忽然間沉了臉，這種陰沉與之前完全不同，恐怕是恨一人恨到了極點，才會表現成如此。

    不顧身後仆人的勸阻，她不緊不慢地走……

    管家立刻安排了兩人隨在她身後，像是不放心又招來了幾個丫鬟，就這樣，那仕女的背影消失在背街，消失在瓢潑的雪幕中，消失在前方石橋的盡頭。

    ……

    ☆

    一場風雪，吹過，沒化。

    沈默好不容易將餃子包好，大致又清點了兩遍，約有百來十個。

    煮開水下鍋，拿葫蘆瓢盛水點了兩開，就見丫鬟、小廝們上前敲碗討要，他們一個個擠到灶邊來，將沈默團團圍住。

    那些期盼的臉上，一隻隻星星眼明晃晃的，像是在述說著兩個字——想吃。

    獨樂樂當然不如眾樂樂，幹脆一塊來分食好了。

    可這沈默也是平日大方慣了，分著分著就發現，鍋也沒留下多少了。

    身旁的少女似乎是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拿筷子敲了兩下空碗，極為不舍地吃下最後一顆水餃，丟給他一個幽怨的眼神。

    “秀才，你小氣！才給我吃了兩個呢！”

    “……我才一個。”沈默沒好氣兒地回了她一個白眼，而後將漏勺伸進熱氣騰騰的鍋攪了幾下，撈起來一看，那漏勺之中空空如也，除了勺底滴落的湯水，也隻有幾片細碎的菜葉貼在邊沿，“誒誒誒，我說，王小六、小桃你們幾個可是吃過晚飯了吧？跟我們餓著肚子的人搶吃食，真貪嘴，下次做飯，我可要躲著你們！”

    “嘿嘿……哪有，哪有，還不是怨沈大哥做的也太好吃了嘛，一時半會兒也沒忍住……”王小六嘴上雖是這般說著，臉上卻沒有絲毫羞怯神情，一邊往灶台邊走，一邊接著說：“誒，誰要喝餃子湯，來來來，快來報名……小桃你過來，六哥給你盛一碗……”

    “嗯。”名為小桃的丫鬟怯生生地回了一句，踱著碎花步走去灶台，路過沈默身邊時，小聲說了句，“謝謝沈大哥。”

    “沒事，沒事，過年嘛，你們吃好了就成。”

    是咯，人家費心費力花了小半個時辰包好的餃子，都被別人給吃了，也沒說留幾個給他，這事兒無論換成是誰遇上，怕是也不會太樂意，更何況是沈默這個吃貨呢……

    他口是心非的回了眾人兩句，也使得場麵上的氣氛頗為融洽，夥房的大師傅最能體會到他的心情，走去灶台邊灌了兩個蛋餅，再從醃菜罐子夾了幾根酸蘿卜，擺盤盛裝進盤子，遞給沈默與那少女。

    ……

    星光下，杭州城內漸有鼎沸之勢，那紫醉金迷、燈紅酒綠之所門前，無不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幾無停處。

    這說也許有點誇張，但也極為形象。

    城內的商業活動初初恢複，尋歡作樂的場所也隻有那幾家開張，加之天寒地凍，孤枕難眠不說，也苦挨了好幾個月時光，說不得要去喝幾口花酒才是，舒緩幾下緊繃的神經。

    ……

    沈默理所當然的沒有吃飽，就算加上那一塊蛋餅也跟沒吃一樣。

    照理說，蒸屜本有佳肴，大可以拿出來先行吃過，明日再讓大師傅做上一份便是，但他還是謝絕了對方的好意，決定出來溜達溜達。

    唔，身上暖暖的，內著一襲交領白襴衫，腳踏雲頭履鞋，此乃文人冬季必備良品，既美觀又保暖。

    頭束紫紗羅方巾略顯俏皮，外頭罩一麵貂皮襖，大晚上打扮成這樣，也實屬有些騷包了。

    他外八字的走路姿勢著實不雅，身後的素衣少女小聲哼哼了兩下。

    “你真的要去喝花酒？你不要臉！你可是沈秀才！你是沈長卿，不對，你家娘子知道的話……”

    “知道了怎樣？又沒讓你跟著……”沈默回過頭來瞥了她兩眼，那目光頗不正經。

    想起方才自己在他房更衣，雖然……雖然中間隔著一道屏風，但是……一想到他放肆的目光，好似能透過衣衫一樣，紅霞在一瞬間爬上了臉龐。

    “你又沒錢！我知道，去青樓是要花錢的，你沒錢的話會被人打的……到時候、到時候可別怪小女……怪紅玉不幫你！打你也是活該的……”

    “不慌，不慌，你別緊張……我要是錢不夠的話，就把你留在那兒好了，反正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是去是留還不是由我做主……”沈默回過頭來衝著她邪邪一笑，怪模怪樣道：“嘖，像紅玉這樣的小娘子，估摸著能賣大幾千貫，嘿，發財了，今天真是發大財了！”

    “你……你……你不是好人！我看錯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