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措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沐雲春樹 本章:第一章 阿措

    阿措最喜歡找蘭依瑪玩。蘭依瑪長得漂亮,這是大家都公認的,她也是單於最寵愛的妃子。她有著草原上的女人很少見的、無暇的膚色,她的皮膚又柔又滑。每回阿措滾在她懷撒嬌的時候,都能感受到她溫軟的、充滿彈性的胸脯和肩膊,這讓她覺得很舒適也很迷戀。阿措總是“你這樣軟軟的、軟軟的,真是太好了”。

    在阿措眼,蘭依瑪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可是蘭依瑪總是對她:“你阿媽比我美麗一百倍,你將來一定和她一樣。”每當聽到這話阿措都很迷茫,她對自己的阿媽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似乎並不如何美麗。但也許她那時候還太,對於美醜沒有什判斷力。反正阿媽並不怎疼愛她,她是一個憂傷和孤僻的女人,總是一個人默默地望著遠方發呆。相反她的父親——蒙遜單於卻對她非常溺愛,總是帶她一起騎馬。阿措很的時候就會騎馬了——也許是還不會話的時候。她身上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和熱情,對於奔騰的烈馬、草原上呼嘯的風雪、凶猛剽悍的獵犬都從不知道害怕,仿佛生就有駕馭和應付這些東西的能力。那時蒙遜單於總是把她放在自己的馬背前麵,教她用一個特製的繩圈套馬。

    她第一次套馬的時候隻有五歲,那次她在顛簸的馬背上試了兩次,兩次都沒有成功;第三次的時候身子往前探得過猛,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別試了,我的瞳仁,你還呢!”蒙遜大笑著。“不!”她發起脾氣來了,將被風吹得擋在眼前的發辮擰緊了咬到嘴,再一次高高地掄起了繩圈身後的蒙遜誇張地驚叫著,把頭伏低下來,一雙大手卻穩穩地鉗住了她的身體。

    繩圈在空中轉了兩圈後斜斜飛出,正套在前方那匹飛奔的紅色牝馬頸子上,阿措歡呼著,緊緊抓住了繩索。

    牝馬不甘地繼續飛奔,繩子眼看就要從阿措手滑脫,蒙遜急忙騰出一隻手來,將阿措的手和繩索一起緊緊握住。

    牝馬繼續飛奔,蒙遜一手抱緊阿措,一手握著繩索,明顯有些吃力。這時隨從們紛紛策馬趕上,一條條繩索先後套上了牝馬的脖子,牝馬奔跑得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停了下來。

    “不要你們幫忙!不要你們幫忙!我要自己來!要自己來!”阿措不滿地吵鬧著,蒙遜卻突然發現自己鬆開繩索的手上沾了些粘稠的液體——血!自己手上並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那這一定是阿措的血了。他急忙掰開阿措的手,這才發現那雙手已經給繩索磨得鮮血淋漓。

    “你這傻孩子!剛才為什不放開?他們要是不幫你,你的手就要毀了!”

    “不會,我能行,我不要他們幫!”阿措固執地。

    “我的勇敢的寶貝,你真是草原的女兒!”蒙遜突然高興起來,舉著阿措轉起了圈……

    可是當她晚上回到阿媽的帳篷,阿媽聽到使女興高采烈的描述後,卻一點也沒有驕傲和欣慰的表示。她憂傷地看了看那雙已經被包紮起來的手,歎著氣道:“你越來越野了,你為什不能像……”像什呢?阿媽沒有下去,她也沒有問。她那時候還,還不知道什心思,除了騎馬打獵以外不關心別的。

    而阿媽似乎心思很重,她一直不快活,人也越來越瘦,後來她就生病了,再後來……

    阿措不願意回憶那段悲慘的時光,阿媽不在了以後,蒙遜喝得醉醺醺的,他再也不願意帶阿措出去騎馬打獵,甚至不願意看到她。一他滿身酒氣地騎著馬準備出門,看到那個的人兒張開雙臂攔在馬前,道:“父親,我要和你一起出去!”若是在以前,蒙遜立刻就會跳下馬把她抱上去,可是現在,他冷冷地看著她,道:“走開!”

    那個身影卻定定地立在那兒,一點都沒有走開的意思,於是,蒙遜高高地舉起了馬鞭……

    一聲脆響落在阿措的身上,她的身子被打得晃動了一下,卻沒有退縮,她大睜著圓圓的眼睛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不能置信的抗拒。蒙遜皺緊了眉頭,再次揚起鞭子,他看到那張臉上印在眸子的倔強更深了。隨著“啪”地一聲,阿措單薄的衣服被粗糙的鞭梢抽得綻裂開,露出麵嬌嫩的皮膚來,立刻顯出了紅色的鞭痕。她被這一下打得幾乎摔倒,可還是咬緊牙直起了身子,依舊固執地站在馬前。待到第三鞭將要落下來的時候,一個少女衝了過來,抱起阿措風一般逃走了,那個少女就是蘭依瑪。

    蘭依瑪那年十八歲,像一朵鮮花一樣充滿著青春的馥鬱氣息,走到哪都會吸引人們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少年們的目光。可是後來這朵鮮花被采走了,采進了蒙遜單於的帳篷,那些少年們憂傷的歌回響了很久,也就慢慢消逝了。然而阿措對蘭依瑪的喜愛和依戀卻在慢慢增加著,現在她已沒有了母親,父親和哥哥們都不再喜歡她了。尤其是她的大哥牧健,也許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他看她總是一副陰冷的神色,而她並不知道一個哥哥應該是什樣的。從前當她比較得父親寵愛的時候,哥哥對她還有幾分忌憚;現在呢,他待她如同一條獵犬般粗魯和凶橫。

    隻有蘭依瑪對阿措一直很好,她會唱動聽的歌,會編精致的辮子,還會給阿措縫補撕破的衣服,就像一個溫柔的姐姐那樣。可是後來蘭依瑪嫁給蒙遜後,陪伴阿措的時間就少了,代替她的是一個漢人老頭。那個漢人老頭叫張先生,是蒙遜派來教阿措的。阿措不喜歡他,他的身上總有一股酸臭的旱煙味,滿嘴也是被煙熏得黑黃的牙齒。當他搖頭晃腦滿懷陶醉地讀著《論語》的時候,那些“子曰”便和滿嘴的煙味一起撲麵而來。阿措不知道自己為什必須讀漢人的書,她的幾個哥哥就不必學這些枯燥乏味的東西。他們一到晚都可以在外麵自由自在地騎馬射箭,過節的時候還可以參加摔角和叼羊比賽,而她卻隻能陪著這個言語無味的張先生。

    草原上的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轉眼師從張先生已有三個年頭了。這一日春意融融,外麵鳥鳴啾啾,張先生正在講《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和煦的春風從掀起的簾幕外吹進來,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野花的芳香。阿措偷眼望向外麵,遠處的牧民們策馬趕著羊群緩緩行進著,陽光下看起來如同一條湧動的河水,偶爾傳來幾聲狗叫。

    “先生,楊柳是什?”阿措突然打斷了張先生的誦讀。

    “楊柳……”張先生搔了搔胡子,“那是漢地的一種樹,你不要打岔,我剛才到……”

    “先生,楊柳長得像這的胡楊嗎?”

    “不像。”張先生有些不快了,“你無須計較這個。學問之道,在乎明聖理、知榮辱,毋需窮節而廢要義!”

    “那,為師之道呢?”阿措仿佛是無心地問道。

    張先生不料她會有此一問,一時愣住,想了一會兒,才慢慢道:“為師之道,當授業解惑,博之以文,約之以禮。”

    “可是,我並沒有惑呀。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我沒有生氣也沒有疑惑,您為什要不停地教我呢?”阿措抬眼望著張先生,依舊是那副心無城府的樣子,仿佛她的隻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話。

    張先生欲發作而不得,氣鼓鼓地瞪著阿措,瞪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了:“我看你是想出去玩了吧?罷罷罷,我出幾個對子,你若對得出,我便放你半學,對不出,老老實實把這篇《采薇》學完了再走。”

    阿措興高采烈地跳起來,飛快地捧過紙筆,拿了硯台為張先生“哧哧”地研墨。張先生拿起筆來飽蘸了墨汁,邊思索邊在紙上寫下了幾個短短的上聯,寫畢,將筆遞給阿措,考量地看著她的表情。對句之法他平日雖講過一些,卻從未要她試過,本想再教些時日方可入手,現下不得已隻能先難為她一下,也好叫她知“憤”、“悱”而後“啟”、“發”。

    卻見阿措接過筆來,仿佛是看也沒看紙上的字,就一口氣在下麵寫了一串下聯。

    張先生狐疑地接過來看了看,隻見“策馬”下麵對的是“牧羊”,“長空”下麵對的是“滄海”,“秋月白”下麵對的是“晚霞紅”,“望梅止渴”下麵對的是“畫餅充饑”,不由得頷首詫異道:“不錯,當真不錯……”

    “那我可以出去玩了吧?”阿措興奮地問道。

    “可以。”張先生無奈地,“隻是……”話沒落音,阿措便一聲歡叫衝了出去。留下張先生獨自搖頭歎息:“金資璞質,惜無向學之心……”

    阿措在田野上打馬飛奔著,口發出一聲聲呼哨,心情像飛翔的鳥兒一樣輕鬆快樂。

    她知道蒙遜這幾到塔寺那邊的部落做客去了,蘭依瑪可以自由地行動。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蘭依瑪,有很多話想要跟她。

    當她快到蘭依瑪的帳篷的時候放慢了速度,勒住韁繩跳下馬來,然後躡手躡腳地走近了帳篷,想給蘭依瑪一個驚喜。

    她輕輕地掀開帳篷的一角鑽了進去,看到蘭依瑪的紅色床帳低垂著。這頂床帳是從漢地運過來的,還是蒙遜迎娶蘭依瑪時什人送來的禮物,上麵繡滿了美麗的花鳥。帳子麵傳來蘭依瑪的呻吟,阿措不由得嚇了一跳,難道蘭依瑪病了?她立刻收起了開玩笑的念頭,急匆匆地揭開了帳幕。

    “啊!”的一聲驚叫劃破了午時的寂靜,阿措看到了帳子麵驚人的一幕:蘭依瑪和她的大哥牧健正赤身**地滾在一處,牧健那一身遒結的筋肉亢奮地繃緊著,外表密布著一層油亮的汗液,壓在蘭依瑪潔白的**上。隨著帳子的掀開,兩人立即驚惶地分開,蘭依瑪驚叫著試圖掩蓋自己的身體,而牧健則翻身滾到了一旁。

    “滾!”當牧健看清是阿措後暴怒地一聲大吼,”再不滾我就殺了你!”著,他當真跳了起來,伸手去摸衣服麵的腰刀。阿措“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捂著臉轉身飛奔而去。

    門外的棗紅馬看到主人從帳篷麵跑出來,毫不停留地跑過它身邊,徑直匆匆遠去了。它奇怪地打了個響鼻,悠然自得地繼續啃食起了青草。

    阿措邊哭邊跑,不知跑了多遠,一直到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動了,方才跌坐在草叢抽泣起來。她的腦子交替浮現著剛才那可怕的一幕幕景象,怎趕也趕不走。她不敢回到自己的帳篷去,生怕大哥或者蘭依瑪在那等她。她從到大似乎從未怕過什,可是現在心卻突然充滿了莫名的恐懼。那一向是最親愛的姐姐一般的蘭依瑪她從未拿她當做繼母來看,此刻顯得那樣陌生得可怕。她忽然想起了阿媽,愧疚地發現自己有這長時間沒有想到過她了。她現在迫切地需要一個溫暖和安全的懷抱,可是卻再也找不到那個懷抱了。她從草叢抬起頭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已經來到了阿媽的墓地附近,於是她爬起來慢慢朝墓地的方向走去。

    阿媽的墳頭上已經長滿了青草,矗立在一片馬蘭花叢中。她伏在墳頭上,聞到曬了一的馬蘭草芬芳溫暖的氣息,心才稍稍安定了一點。

    夕陽慢慢落山了,阿措感到周圍一點點暗下去,她開始想到遠方牧人們的晚餐:牛糞火燒得正旺,奶茶冒出騰騰的熱氣,羊腿在火上吱吱地冒油……所有的牛羊都已經歸圈了,隻有自己是個無家可歸的人。她開始渴望自己變成一隻蟲,那樣就可以鑽進馬蘭草的花心;或者變做一隻鳥,躲在大哥他們找不到的地方搭個窩;再或者,阿媽的墳頭突然裂開,把她包裹進去,包裹進去,再也不要出來……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伏在那想啊想,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悠揚的樂聲輕輕地從不遠處響起,宛如月光下的河水,緩緩圍繞過來,將阿措一點一點地浸沒,然後浮起、浮起……阿措的魂魄似乎隨著這出奇美妙的音樂飛起來了,飛過草原,飛過彎彎曲曲的塔拉揚河水,飛過長年積雪皚皚的山脈,一直飛到雲海之上的明月蒼穹,在雲海中飄蕩著、飄蕩著,最後慢慢隱沒到了白雲深處……

    阿措睜開了眼睛,樂聲還在繼續響著,仿佛最美妙的夢境的持續。她從聽慣了草原上少年少女的情歌,聽慣了盲眼藝人蒼涼的胡笳,卻從來沒有聽過這樣攝人心魄的樂曲。那聲音是那樣清亮柔和,曲調是那樣纏綿悱惻,有著月光一樣的潔淨、流水一樣的溫柔、雪花一樣的清冷和憂傷,但又似乎比這一切都更加動人。

    阿措從墳頭上爬起來,向樂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借著淡淡的星光,她看到了一個麵貌清俊的漢人男子,年紀約莫三十出頭,身著一襲淡青色的長衫,手持一支竹簫在吹奏,神態之中顯得不出的飄逸出塵,阿措呆住了。

    那男子看到突然出現的阿措也是一怔,情不自禁地停下吹奏問道:“你是誰?”他是用漢話的。

    阿措便也用漢話答道:“我是阿措。”

    男子更加詫異:“這晚了你為什一個人待在這?”

    阿措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她待在這的原因是令人羞恥的、無法出口的,於是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男子走近前來,看清楚了阿措的年紀,於是柔聲道:“你該回家了,要不你阿媽該著急了。”阿措哭得更加傷心:“我阿媽在這呀!”她指著身邊的墳頭。

    男子仿佛渾身僵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彎下身子,把手放在阿措肩上,試圖看清楚她的臉。阿措仿佛被火燙了般驟然後退了一步——今那可怕的一幕給她烙下的印記太深了,她害怕一切男人的碰觸。那男子被阿措的反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極力用了最溫柔的聲調道:“阿措,你不要怕我,我不會傷害你的,我隻是想幫你。”他的聲音像簫聲一般低沉和溫雅,麵似乎還隱藏著一種不出的憂傷,讓阿措不由自主地信任起他來。

    “你家住在哪?我送你回去好嗎?”男子繼續問道。阿措扁了扁嘴,勉強忍住想哭的衝動,聲嘟囔著:“可是我今不想回家。”

    “你家人待你不好嗎?你父親和哥哥……”男子猛地停住了,阿措並沒有覺察到什,她聲:“我不想見他們。”

    “那你這可有什朋友嗎?我把你送到你的朋友家去。等你什時候想回去了再回去也好。”

    阿措想了一會兒,:“我在這附近有一個朋友叫圖日烈。”男子低低地:“真巧,我也住在圖日烈家。”阿措不知怎突然有些高興,似乎在這短短的一刻,她對這個陌生人已經有了親近之意。

    “你的簫吹得真好聽,”在往圖日烈家去的路上,阿措慢慢恢複了一些平常的活潑,“這支簫是圖日烈的吧?我認得它,我還想跟他要過呢,可是他舍不得給我,連讓我摸摸都不肯。”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送給你。這支簫本來是我送給圖日烈的,現在他把它還給我了。”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把它送給我?”阿措高興地問,可是想了一下,不禁又有些泄氣,“不過我不能要,因為我吹不出你那樣好聽的曲子,送給我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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