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沉屙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沐雲春樹 本章:第二章 沉屙

    荀獲的病情似乎比阿措想象的還要嚴重,他纏綿病榻了幾乎一個月,在此期間阿措來看他,每次他也都強打精神陪她聊。

    他跟她講起漢地的人情習俗、風物特產,還有一些古老的傳。現在她知道了:楊柳原來是一種有著柔軟的、長長枝條的樹,離別的人們會把它折下來送給遠行的人;漢地有許多草原上從未見過的美麗花朵,其中一種叫做荷花,傳中一個叫哪吒的勇敢少年死後便以它為化身重新複活;漢地的人們從不住帳篷,他們住的都是堅固的房子,有些房子——比如皇宮——的四周有著高高的院牆,麵住的人有的終身都不能出來……這些對她來都是那難以想象的奇妙,很快每晚上在圖日烈簡陋的帳篷渡過的這段時光,便成為阿措一中最盼望的時刻了。那些她曾經愛過、信任過的人現在都已經淡出了她的生活,而這時荀獲出現了,在她短短九年的生命中還從未見到過這樣的人。每當阿措坐在篝火邊看著他沉靜的麵容,聽到那些神奇的語言由洞簫一般的聲音發出時,都覺得那張臉上籠罩著一種柔和、神秘和清冷的光輝。比起這種光輝來,連蘭依瑪的美貌都要黯然失色。

    如果硬要他還有什地方讓阿措不滿意的話,那就是他似乎太過矜持了,即使是在病中,也從來沒有一絲淩亂和狼狽的樣子。他的衣服總是那幹幹淨淨,頭發總是那整整齊齊,言語總是那溫文爾雅;令人感覺他既不可能發火,也不可能忘形,這讓阿措也無法造次。她敢於和比她高出一頭的男孩子滾在一起打架,敢於在蒙遜召集部落首領議事的時候衝進去爬上他的膝頭自從失去了他的歡心以後,她再也不願意這樣做了,然而在荀獲麵前,她卻始終不敢對他哪怕是最溫和的要求有絲毫違逆。

    有幾次有些晚了,她不願回到自己帳篷去,想留下來在這過夜,可是荀獲卻搖搖頭道:“你還是回去吧,你是個女孩子,這樣不合適。”阿措並不覺得這有什不合適的。在北涼,過路的客人宿在牧民的家,和他們家的男男女女擠在一個帳篷是很平常的事情,而漢人似乎跟他們想的不太一樣。每次聽到荀獲這,她心雖不樂意,嘴上卻無法出任何反對的話來,隻能腹誹著,乖乖地走了。

    一個月過去了,荀獲才勉強可以出門騎馬,這時他就向圖日烈和阿措辭行,但立刻遭到了他們的反對。

    “你這樣風一吹就要倒了的樣子,哪能經得起這遠的路程奔波?”圖日烈。

    “再多待幾吧,馬上就要過驅鬼節了,我們一起去看好嗎?可好玩了呢。”阿措也著急道。

    “沒關係,我能吃得消。”荀獲對圖日烈,接著又摸了摸阿措的頭道,“對不起,我必須回去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阿措不死心地問道:“漢地那遠,你以後什時候才能再回來看我們呢?”

    荀獲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沒有什。

    阿措更加難受:“你走了,我就隻能和張先生待在一起了。”圖日烈也歎息道:“你總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卻從來不顧念真正在乎你的人。”著瞟了阿措一眼。

    荀獲有些不忍,他看了看阿措,沉吟片刻道:“阿措,你不喜歡跟張先生,那我來跟他談談吧,叫他以後教你些實在的東西,不要再老是搬那些套路。你父親雖然很了不起,但是畢竟不太熟悉漢人的學問,我跟他談可能更好一點。”

    阿措心道即使張先生跟你講的一樣好,我也不可能像喜歡你那樣喜歡他,但嘴上無法出口,隻得勉強點了點頭。

    第二一早,荀獲收拾好了簡單的行李,便跟著阿措來到了張先生授課的帳篷前麵。阿措因為答應過不跟旁人提到荀獲,因而張先生並不知道他們會來,她先進去同張先生打了個招呼道:“張先生,我的一個漢人朋友想見見您,現在在外麵等著。”

    張先生訝異地摸了摸胡子,起身走出門外,這一看不打緊,驚得他立時目瞪口呆:“你你你……怎到這來了?”

    荀獲也是微微一愣:“原來是你。”

    阿措看到這兩人居然彼此認得,不由大感興趣。隻見荀獲很快便恢複了往日的鎮定,微微一笑道:“翰軒兄別來無恙!”

    張先生卻顧不上跟他客套,手忙腳亂地把他拉了進去:“荀先生你怎到這兒來了?聞鬆的案子也牽連到你了嗎?”

    “什聞鬆的案子?”荀獲臉上驟然變色,聲音也突然提高了幾分,他的身軀微微顫抖,連阿措都在旁邊緊張了起來。

    “你怎還不知道啊?”張先生一拍大腿道,“聞鬆已經被朝廷以徇私枉法、濫殺無辜的罪名法辦了!”

    “你什?!”荀獲失態地緊緊抓住了張先生的胳膊,“他、現在……”

    “已經被斬首了,前些來販馬的京西客商告訴我的。有人親眼看到人頭掛在城頭上的哪,家財統統抄沒,親戚也都被沒入奴籍了,荀先生——”

    隻聽荀獲低低地“啊”了一聲,身子一斜便栽倒在地上。

    阿措和張先生登時大驚失色,跪下來使勁搖著他的身子,卻怎都搖不醒。張先生拿過一盞茶來,試圖給他灌些水,卻看他牙關緊閉,水順著下頜流到了衣服上,很快濕了一大片。

    阿措憂急之下再顧不得禮數,怒氣衝衝責備張先生道:“您怎這不心,他病才好了一點啊……”

    “我、我我……”張先生手足無措。

    “我馬上給他找醫生。”阿措著就要站起來。

    “不行,你千萬不能去。”張先生慌忙阻止。

    “你們怎都不讓我找醫生,他已經成這樣了,弄不好會出事的。”

    “不行!”張先生突然厲聲道,“不能給任何人知道他在這,否則會害死荀先生的!”

    阿措嚇了一跳,她不明所以地看看張先生,又看看荀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張先生反倒平靜下來了一些,他跪下來在荀獲的人中上使勁掐了一會兒,又把他扶起來捶背,反複折騰了半,荀獲終於悠悠醒轉,眼流下淚來。

    “人死不能複生,我知道你們、那個情同骨肉……”張先生不知道該怎勸才好。

    阿措急忙岔開道:“您快去找圖日烈吧,我們要把荀先生帶回去。”

    荀獲這次的病情比上次更加沉重,他似乎完全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擊垮了。他眼神空洞地躺在病榻上,任圖日烈和阿措百般撫慰始終一言不發。他不願意吃飯,迅速地憔悴下去,到第三晚上甚至開始咯血。

    阿措憂心如焚,這幾張先生很知趣地沒再要求她上學,她衣不解帶地一直守護在這,見到他這樣不由得又是難過又是害怕。圖日烈把她拉到門外,悄悄地:“荀先生這樣是不成的了……”

    “他為什要這折磨自己?都怪張先生多嘴……”

    “是啊,也不知道那個聞鬆是什人,叫他這難過,他對……別人都不會這在意。阿措,現在也許還有個辦法,你看能不能試一試?”

    “什辦法?”阿措急忙問道。

    “荀先生以前得罪過單於,得罪得……很厲害,所以我們不能請醫生,否則也許會驚動單於。他要是知道荀先生在這,沒準會殺了他。”

    阿措嚇了一跳,連忙搖著頭:“我不會告訴父親的,可是怎救荀先生呢?”

    “咱們不能請醫生,但是你可以去找點藥給他吃。”

    阿措頓時高興了一點,但也不無懷疑:“你知道要找什藥嗎?人家都藥不能亂吃。”

    “我聽有種極貴重的藥材叫人參,可以把快死的人醫活。單於那邊也許會有,你看能不能弄得到,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是給誰吃的。”

    阿措點了點頭:“這個我自然知道。你放心,隻要父親有,我就一定弄得到。”

    圖日烈見她如此有把握反而擔心起來:“可是單於現在對你……並不太好,你怎知道他肯給你呢?”

    “我去找蘭依瑪。”阿措完,跳起來就跑出了門。

    她快馬加鞭地跑到蘭依瑪那,卻撲了個空。使女告訴她女主人在單於那,阿措向她討要人參,使女卻一臉茫然不知為何物。阿措想想荀獲的病拖延不得,心好不著急,她腦子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念頭,突然靈光一閃——二哥無諱這些年總攬漢地通貿往來,他那邊應該會有!

    無諱是個精明強幹的人,和牧健年紀相差不多,兩人分別為單於兩個大閼氏所生,這些年為爭奪儲位明爭暗鬥,很是不睦。原本牧健手兵權更重而稍勝了一籌,但是自從和漢地通商以來,無諱的靈活頭腦得到了充分的發揮,這些年手上積攢了不少奇珍異寶,惹得各部首領也紛紛趨之若鶩,風頭越來越健直有壓倒大哥之勢。從前阿措得寵的時候,他待她極為豪爽,送過她不少新奇玩意兒,後來雖漸漸冷落,但也從未欺負過她。阿措暗度此時若為一味藥材向他開口懇求,想也不至被斷然拒絕。

    於是阿措便上馬改向無諱的帳篷趕去。

    無諱的帳篷燈火通明,遠遠便聽到麵傳來的大聲爭吵。阿措不敢貿然闖入,悄悄下了馬,輕手輕腳地走近了帳篷。

    隻聽麵傳來牧健的喊叫:“這些貨物都是用北涼千千萬萬頭牛羊換來的,論理人人有份,憑什你一人了算?”

    “父王叫我掌管通市往來,那就是由我了算。你不服氣,回報父王改為讓你管好了。”這是無諱冷冰冰的聲音。

    “叫你掌管是讓你公平分配,不是讓你據為己有!”

    “我怎據為己有了,莫非你想要什就給什才算公平分配了?”無諱嘲諷道。

    “同你交好的人想要什你都一口答應,卻處處刁難於我,我同你一樣都是父王的兒子,憑什跟我過不去?”

    “我怎刁難你了?別人的要求合情合理我才答應,你的要求不合理,我當然不能答應。就算你找父王評理,他也不會站在你這一邊。”

    “你不要太過囂張,誰不知道你的珍寶比父王的還要多。父王的睡鋪鋪的是狼皮,你的鋪的是狐皮;父王喝酒才用得上金杯,你卻有好幾個金碗來喝茶;父王的帳子是絲帛的,你的卻是魏錦。我要告訴父王,你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自己享用,甚至用來籠絡別的首領,卻不願敬獻給他!”牧健的聲音越來越咄咄逼人。

    “你告訴父王好了,”無諱依舊不慌不忙,“我最多不過占了些財物,不像有的人,連他的妃子都想勾引。”

    帳篷外麵的阿措聞言大吃一驚,她不清楚二哥對大哥和蘭依瑪的私情知道多少,可是即使他隻是這旁敲側擊地一提,大哥也定會懷疑是自己走漏的風聲了。卻聽牧健果然暴跳如雷道:“你聽哪個賤人的?這些雜種的話你也信得?!”

    阿措聽他罵得如此不堪,且分明是在罵的自己,不由心中大怒,但情知此刻不宜衝動,硬生生地把火氣按捺住了。隻聽無諱“哈哈”一笑道:“我還用得著聽別人來?紙包不住火,你做下的好事人人都知道……”

    牧健又在繼續爭吵辯駁,阿措已經聽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今晚實在不是該出現的時候,大哥對自己疑心已深,若是這會兒找二哥索要東西定會將這種懷疑坐實,以為自己和二哥往來密切,以至於貪圖利出賣他和蘭依瑪的**。可是救命如救火,自己以後還可以跟蘭依瑪解釋,荀獲的病卻不能再拖了。

    想到此處,她躡手躡腳地回去牽了馬,走出兩箭地後才重新騎上馬背,然後打馬疾馳到帳篷外麵高喊著:“二哥,二哥!”

    麵爭吵的二人立即住了口,接著阿措便跳下馬背奔了進去道:“大哥,二哥,你們都在這啊。張先生病了,病得很厲害,叫我來求二哥給點人參,二哥,請你救救他吧!”


>>章節報錯<<

如果您喜歡,請把《紫台朔漠風雲錄》,方便以後閱讀紫台朔漠風雲錄第二章 沉屙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紫台朔漠風雲錄第二章 沉屙並對紫台朔漠風雲錄章節有什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