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你昨晚一宿沒睡嗎？”阿措正在火邊困得頭一栽一栽地，突然聽到這個溫和的聲音，不禁喜出望外。

    “師父，你醒了？你已經昏睡過去兩兩夜了，我真怕、真怕……你現在好些了嗎？”

    “我沒事了，你扶我起來。”

    阿措趕忙扶起師父的身子，在他背後靠上一塊氈毯，然後返身回去添火煎藥。

    “原來已經過去兩了，我竟不覺得……外麵的雪大約才停罷？”

    阿措手一抖，藥罐子的水潑出了一些。

    “你在懷疑我，阿措。”像往常一樣，荀獲總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你懷疑我早就知道這場風雪會持續這久，卻不肯讓你告訴他們。”

    “不……我沒有懷疑師父，師父病得這厲害，怎可能再去看什氣。”

    “其實你懷疑的沒錯，”荀獲道，“我確實早就知道了。但是這場戰爭是沒辦法避免的，讓我告訴你為什。”

    阿措本想“師父病剛好了一點點，還是休息一會兒吧”，但是終究沒有出口。這兩她憂心如焚，一會兒擔心師父，一會兒擔心父親，實在是飽受煎熬。方才她聽到師父雪應該剛停下來，心不由一寒，暗想師父大約一直因為阿媽的事情恨父親，所以才見死不救。此時在她心對荀獲的感情早已超越了蒙遜，但如果他真是這樣想的，自己心也會覺得十分難過。

    “你父親不會有什事的，這點你不必擔心。”荀獲道，“因為他是單於，即使隻有一個人活著回來，這個人也必定會是他。這場風雪或許會斷送不少人的性命，但不會是全部，你們北涼人對付風雪的本領，有時著實叫我歎服。”

    “那父親如果去互市監的話，會不會被那些漢人……”

    “不會的。”荀獲歎息道，露出一絲疲憊的樣子，“自古兵家都絕少在這種氣用兵，而且你二哥也不是漢人殺的，他們怎可能有什防備？兩國已經十幾年沒有大的戰事了。”

    “那、父親會殺了那些漢人？”阿措緊張地問道。

    “會與不會，大約都沒有什區別，隻是早晚的事情而已。”荀獲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對於北涼人來，通市是必須的，否則就沒有辦法活下去。隻有在嚴寒到來之前把一半的牲畜賣掉，才能換取支撐到明年的糧食，但是漢人拿不出那多糧食來換給他們。上次災禍的時候漢地也餓死了無數百姓，後來我們修了十幾年的水利工役，才勉強解決了中原百姓的衣食。這次災禍再來時，漢地會比上次好許多，但也隻能算自顧不暇，哪有救濟他人的餘地？這個矛盾不解決，戰亂就是無可避免的，不管引發戰亂的起因是什。”

    “那，我們不能夠想辦法來阻止嗎？”

    “沒有辦法。我們隻能等，我們能做到的，僅僅是收拾戰禍的殘局而已。”

    阿措心一片冰涼，她本以為像師父這樣聰明的人一定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卻沒料到他竟然指出了這樣一種悲慘的前景。

    “可是我們已經學會了醃製食物，明年，我還要讓許多許多部落來種糧食，我們可以解決自己的問題，不一定非要靠漢人。”她不死心地道。

    “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孩子，阿措，你比我期望的還要好得多。”荀獲由衷地道，“可是你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我是，你可以做很多很多事，隻是不可能做到自己想要的那種地步。草原上適合種糧食的地方太少了，並且種田這種事自古以來也不符合北涼人的習慣，他們的主業是放牧，而放牧是不能在一個地方固定下來的。我跟你過，今後的草原養不起這多人了，所以戰爭也許是個承啟的轉折。一場大戰打完之後，從此活下來的人就可以各安本分來對抗災，否則戰禍連綿不斷，更會讓兩國百姓困苦。”

    阿措心想，師父總是站在漢人那邊來想問題，要是一場大戰打死很多很多北涼人，那漢人確實不會再受到什威脅，就可以一勞永逸地順利渡過今後的災禍了。可是我的那多親人和朋友們都會因此死去，就像二哥和斛格一樣，再也見不到了……

    於是她問道：“師父，你過解決戰禍的根本手段不是以暴易暴，而是解決百姓的活路。你已經想了那多解決北涼活路的辦法，但是都還不夠我們渡過災難。那還有沒有其它的辦法，就像漢人興修水利那樣，能叫我們完全解決衣食呢？”

    她這個問題問出口的時候，就準備好了聽師父回答“沒有”，卻不料荀獲道：“也許有一個不得已的法子——西遷。”

    阿措一驚，仿佛又看到了一線希望，連忙將地圖從箱子拿了出來問道：“遷到哪呢？”

    荀獲歎了口氣，指了指圖上西方的空白處道：“這是西域，據氣候和暖地廣人稀，可是我從未去過。從這到西域要經過很大的一座沙漠，以前我有兩次都來到了沙漠的邊緣，其中一次還進入了到沙漠麵，但終究還是沒再往前走。因為那樣太危險了，我不能拋下你不管。”

    阿措心一熱，握住了師父的手道：“師父，我不要你去冒這個風險，以後我來做便是。”

    “不，你不要這做！”荀獲緊張地道，“渴死在沙漠比戰死在戰場上慘多了，我不能讓你去冒這樣的風險！你以後不要去想西遷的事情了，這不是什好辦法。”

    阿措心想的卻是：沙漠也總有下雨的時候，假如我們遷到沙漠邊緣的時候在那等些時日，等到沙漠快下雨的時候再進去，那樣就會好得多了。可是嘴上卻道：“師父放心，我不會想這件事了。藥快要煎好了，你喝完趕緊歇息一會兒吧。”

    當蒙遜來到瀛關互市監的時候，已經是第五的上午。此時他身邊帶來的三千人馬隻餘剩一千八百多騎，其餘的，都已經葬身在風雪中了。他們隨身攜帶的幹糧已經吃光，從第四開始起就隻能吃凍死的馬屍。可是風雪那時已經湮滅了他們隨身帶來的火種，因而那些凍硬的馬肉根本無法入口。

    此時一行人都是衣衫襤褸、饑腸轆轆，個個麵目猙獰，看起來就像是從雪窟鑽出來的野獸。饑餓的野獸往往比平日更凶殘，食欲和殺氣彌漫在他們眼已經難分彼此，隻待蒙遜一聲令下，就要開始一場猛烈的掠奪和屠殺。

    誰也沒有料到他們會在這一場暴風雪之後出現，因此他們的長驅直入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攔。互市監門口守衛的戍卒遠遠看到他們便飛跑著報告監官去了，幾個在衙門外麵掃雪的差人也紛紛丟了掃帚，一頭鑽進屋內不敢出來。

    “叫你們的監官滾出來！”牧健揮舞著大刀叫道。互市監長年同北涼人打交道，即使是普通的差役，也能聽懂一些北涼話。因此這些話屋內的人應該都聽得明明白白，但是沒有人回答，院子空寂寂的。

    “再不滾出來就把你們統統殺掉！”還是沒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