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戰

    春的時候，蒙遜收到了來自漢地龍驤將軍的戰書，要他們在數日之後，到陰山東北麵的敕勒川決戰。

    此時荀獲已經病骨支離臥床不起，當阿措同他起這件事的時候，他沉思了一會兒道：“漢人人數雖眾，兵戈雖利，但騎射之術卻遠不如北涼人。如果據陰山之險而守，還可以居高臨下以逸待勞。現在偏要舍長取短，好不蹊蹺。我到邊塞遊曆的時候時常聽人龍城將軍智勇雙全，武威蓋世，若是名下無虛的話，這做必有緣故。”

    “可是是他們先挑戰的啊，如果他們在山上不下來的話，我們是不會進攻的，那仗也打不起來了。”

    荀獲用心地看了看阿措，：“話雖如此，但是如果龍城想引北涼人來進攻，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阿措，你告訴我，如果這一戰定要分出勝負的話，你希望哪一方得勝？”

    阿措心道，我當然是希望北涼人得勝，可是師父是漢人，我自然不能這話令他傷心，於是便道：“我不希望打仗，師父，你能不能想出一個辦法，好化解他們的仇怨？”

    荀獲微微地笑了：“我做不到。我以前曾經以為自己能做得到，可是後來才明白，許多事情是無法避免的。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萬事萬物都有其定數，我們隻能順勢而為罷了。”著，他仿佛想起了什，臉上現出一絲感傷，“聞鬆其實知道這一點，隻是欲求無愧於心，不肯安於命……”

    阿措不想讓師父在病中念及這些往事，忙岔開話題道：“圖日烈今來過，他可能這兩就要出發，你那時候睡著，他不讓我叫醒你。”

    荀獲麵有不忍地皺緊了眉頭，沉吟不語，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換做我以前肯定是希望漢人得勝的，可是在北涼呆了這多年，感覺其實牧民比漢人心性淳樸許多，也著實不忍心看著他們生靈塗炭……”

    阿措不無擔憂地問道：“師父，你覺得我們一定會被打敗嗎？”荀獲轉移開了目光，：“你告訴圖日烈，漢人定有對付他們的法子，到了衝鋒陷陣的時候，叫他千萬不可衝在前麵。若是敗退了，一定不要退到陰山的山穀去，那……唉，我畢竟……隻能這多了，讓他保重吧。”

    三以後，圖日烈隨著蒙遜單於的七萬北涼大軍，來到了陰山東北麵的敕勒川平原上。

    時值暮春，平原上的草已經長得沒過氈靴，當陣前的鼓聲擂響的時候，草叢中頓時驚起了無數雀鳥，撲簌簌地直飛上空去了。

    群鳥消失後，鼓聲停住，兩軍陣間便陷入了劍拔弩張的寂靜。圖日烈聽到戰馬的鼻息和隱隱的兵器撞擊聲，看到對麵的敵陣旌旗招展，仿佛無邊無際，心頭不由泛起陣陣寒意。

    這時從他身邊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狂笑——那是戎鏑，隻聽他大聲叫道：“漢人再多也都是廢物，看他們一個個長得如此瘦弱，我們一個勇士抵他們十個也不止啊！”

    圖日烈放眼望去，隻見對麵雖然旗幟鮮明，但旗下的漢軍果然個個身材都比自己矮幾分，且除了陣前的幾個將領騎著馬，其餘都是手持短刃的步兵。他深知兩軍對壘，騎兵仗著速度和兵刃長度的優勢，對付步兵以一當十絕不是虛言，更何況是眼下這般模樣的步兵。北涼這邊有七萬人馬，那對方即使有百萬之眾，衝殺起來也未必能抵擋。

    想到這圖日烈稍稍鬆了口氣，其他北涼諸將也紛紛跟著戎鏑大笑起來，揮鞭遙指漢營笑罵，一時軍心大振，氣勢如虹。

    這時對麵陣列中突然衝出一彪青馬，馬上是一名綠袍黑甲的漢將，隻見他衝到兩軍陣前勒馬停步，揮舞著一把長刀高叫了一番。

    圖日烈聽到通譯在對蒙遜解釋道：“他我們北涼人都是懦夫和草包，看有哪個不怕死的敢來跟他單獨較量……”

    通譯的話還沒落音，隻聽戎鏑怒吼一聲飛馬衝出了陣營，箭一般衝向那名綠袍將，高舉狼牙棒砸了過去，眨眼間兩人便廝殺到了一處。

    兩軍陣的鼓聲隨即震價響起來，隻見戎鏑的狼牙棒和綠袍將的長刀交錯往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於耳、動人心魄。

    戰到十幾個回合，圖日烈便看出了端倪——戎鏑明顯在力量上占了上風，麵對他疾風暴雨般的攻擊，綠袍將越來越顯得心虛力怯、左右支絀，有幾次都是險象環生地躲了過去，戎鏑則愈戰愈勇，恨不得頃刻便將他捶為肉餅。

    “看把那些漢人嚇成什樣了！”身邊的一名百夫長指著對麵大笑道。圖日烈移目遠望，果見對麵的陣營已經開始不安地騷動著，那些旌旗也隨之搖來晃去，士兵們在慢慢退後，連幾個騎在馬上的將領都流露出驚惶的神色。

    這時身邊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圖日烈急忙朝陣前看去，隻見綠袍將的頭盔已被戎鏑掃落馬下，正在狼狽不堪地撥馬敗走。戎鏑哪容他逃脫，打馬在後麵緊緊追趕。

    “給我殺！”蒙遜的長刀高高舉起，出現在樹林般的萬眾的頭顱之上，時萬馬齊發，滾滾地向漢營方向殺了過去。

    圖日烈夾在隊伍中策馬飛奔著，心中不禁暗暗納罕。他對荀獲的話一直記在心上，但此刻看來，漢人的敗局已定，並且敗得極為窩囊。難道荀獲判斷錯了嗎？他心激淩淩打了個冷戰——不會！漢人不可能這不堪一擊，一定有問題！他緊張地越過前麵人馬的間隙看向遠方，於是他發現那些漢人士兵正在迅速撤退——是撤退而不是逃走，因為旗幟和隊形並沒有亂，而且他們撤退以後的草地上赫然留下了一堆堆燃燒的篝火。

    難道他們想燒死我們不成？圖日烈在心中飛快地思索著，如果換作秋冬時節草木枯黃的時候還有這個可能性，事實上那時風向也不對，他們隻能燒到自己。那這些火是幹什用的呢？一陣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地襲上圖日烈的心頭，他想勒馬停住，但是身後的兵馬滾滾而來勢如潮水，根本不容他停滯。正在這時，他突然聽到前麵傳來接二連三的慘叫和轟隆隆摔倒的聲音，很快慘叫聲和摔倒聲越來越多，即刻就要蔓延到自己臨近的地方了。圖日烈再也顧不得其他，使勁勒住了韁繩，這時前麵一騎人馬突然跌倒，而後麵的人馬又衝了過來，圖日烈隻覺得背後猛然被一股大力一撞，身子便飛了起來，接著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他落下來的地方正好有一個火堆，火苗竄上來將他的頭發“滋”地燒掉了一簇，他急忙忍住疼痛就地一滾滾到了旁邊，這時他看到火苗中突然“崩”地一聲冒出一個機簧來，上麵還連著一根細細的鐵索，鐵索本是垂落隱沒在長草的，此時機簧一張開立刻就被繃緊了，橫在了長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