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後的傍晚，阿措和圖日烈來到了穀口。

    此時水勢已經了許多，可是在見慣了絲帶般平緩的塔拉揚河水的二人眼中，卻依舊顯得十分湍急。他們沿著上遊的方向走了約莫十來地，終於找到了荀獲所的那片石灘，卻發現附近早已駐守了大隊人馬。

    圖日烈急得直跺腳，阿措卻胸有成竹地道：“沒關係，我們就在穀口過河就是了。”

    “可是這的水勢最險，沒有人能夠遊得過去！”

    “我能遊過去。你回頭告訴她們，就地割草結繩，等大隊人馬過來以後，我把繩索拉過河去，他們就可以在水攀著繩索渡河了。”

    “這真是個好主意！”圖日烈立刻亢奮起來。

    “要辛苦大家了，多準備些，一旦渡得慢了給漢軍發現，我們就都完了。”

    “辛苦不怕，我們命都豁得出去，哪還怕這點辛苦？隻是你還得帶著這隻扁毛畜生，能遊得過去嗎？”

    圖日烈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一路上他多次訓練那隻獵鷹，想叫它學會主動飛去找阿措，無奈這隻鷹從來隻認一個主人，怎都不能明白和順從他的意願，氣得圖日烈幾乎想把它宰了。最後不得已隻能把它裝進布袋背在阿措肩上，等找到大軍後再放出來報信。

    “試試看吧！”阿措著便脫下了外袍和氈靴，將布袋頂在頭上紮緊，赤腳走進了河水。

    圖日烈想到她此去也不知是凶是吉，心一陣難過。隻見她在暮色中黃濁的河水中慢慢往前走著，一直走到齊腰深的地方，才向前一撲遊了起來。河水打著旋兒泛著泡沫嘩嘩地流過，她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漩渦，並且極力把頭昂起不讓布包淹進水。流過她身邊的每一個漩渦都讓圖日烈心驚肉跳，眼睜睜看著她遊到了河中心水流最湍急的地方，那隻鷹突然在包撲騰起來，阿措一時失控在河滴溜溜打了個轉，便被河水衝向了下遊。圖日烈急得五內俱焚，卻見她被河水衝出一段距離後終於穩住了身子，然後騰出手來扶住頭頂的包，單手繼續劃著水，艱難地遊到了對岸。

    圖日烈一顆心總算落到了肚子，他握著拳頭狠狠地在心咒罵著那隻鷹：“回去我就殺了你！”

    阿措上了岸後，按著喉嚨悶聲咳了幾下，便將布包背回背上，頭也不回地跑進穀中去了。圖日烈看著她潔白的雙腳踩在穀底嶙峋的亂石上，心不由對蒙遜罵道：“老畜牲！你也配有這樣的女兒！”

    阿措在穀跑了一會兒便停下來，仔細看了看四周，隨即便解開了背上紮包的繩索。那繩索原是一個套馬索，她抽出貼身攜帶的匕首將繩索割下一股來紮緊袋口，再將它牢牢係在腰間，然後便揮動繩圈，套到了頭頂的一根樹杈上。她緊了緊繩索感受了一下力道，便運起輕功騰身而上，落在了崖壁上另一處突起的石塊上。她的輕功本就已經接近化境，隻是北涼鮮有高山和樹木，因此從未試過這種攀爬之法，現在居然一試成功，心暗暗喜慰。接下來她依法又是幾個縱躍，越來越是得心應手，不多時竟攀上了崖頂。此時已越來越黑，她在崖頂的樹梢和亂石間飛快地前行著，宛如一隻大鳥，正縱躍間忽聽前麵有人聲，急忙停了下來。卻聽一人正在對另一個人道：“兄弟辛苦了，熬過了這夜，明大概就結束了。”

    阿措心一驚，知道崖頂有漢軍，但不知具體數目如何。她不敢在崖頂繼續停留，隻好悄悄下到崖壁中間，繼續借橫生的山石和草木來向前縱躍趕路。

    此時已完全黑下來了，月亮在雲中忽隱忽現。阿措趕了約莫個把時辰，終於看到了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她心一喜便不禁加快了速度，身體擦過樹叢時發出了一陣“簌簌”的響聲。猛然間頭頂的山崖上傳來一聲低沉的喝問：“什人？！”阿措驚駭之下腳底一空，便由崖壁上直墜下來。她趕忙連揮繩索終於攀住了一處石塊，身體在繩索上麵蕩了幾蕩，才覷準一處落腳點穩住了身子。幾塊石頭由她的腳下蹬落，陸續掉進了山穀之中。崖頂那人更是起疑，垂下一條繩子便欲下來探個究竟。阿措心下慌亂，走投無路間突然心生一計，用匕首割破腰間的布袋，將那隻鷹放了出來。

    此時一輪明月恰好由雲彩背後鑽了出來，一時光華鋪地。龍城借著月光看到一隻鷹從穀中飛起，在他頭頂盤旋了兩圈，發出一聲響亮的鳴叫，便朝著遠處飛去。那一刻他突然有種把它射下來的衝動，但轉念一想也許會因此驚動穀的敵人，便壓下了這個念頭。他不知道，這隻鷹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蒙遜坐在一塊石頭上，已是愁腸百結。擺在他麵前的路已經很清楚——連日的疲勞和缺糧缺水，大軍已經無法支持，再耗一的話將不攻自潰。下午探哨回來報告他們進穀的來路已經被封死，而穀口那條河的上遊有一處較淺的灘塗可以渡河，但是河對岸就是漢軍的駐紮地。他們的用意很明顯，就是趁他們渡河的時候下手。北涼兵士不習水性，若是對方到時再來個萬箭齊發，不知將有多少人葬身河底。

    另外一條路，隻有蒙遜知道，是隱藏在亂石深處中的一條一線。數萬大軍當然無法通過，但是可以在他們渡河的時候——那時漢軍的全部注意力已經被吸引過去——自己悄悄地帶著幾名隨從由那逃走。可是萬一龍城發現了那條道呢？隻需在懸崖上備些石塊，安插一個老兵，就可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而且七萬多北涼子弟，隻餘剩了這幾個的話，他回去怎跟族人交代呢？

    他看著眼前烏壓壓躺在峽穀的人馬，他們有的實在忍不住疲勞，不顧亂石硌體沉沉睡去，有的還在和他一樣長籲短歎。東一簇西一簇的篝火此時已經慢慢暗淡下來，守夜的兵士瞪著雙眼呆呆看著，已經疲累得不願再去添柴。明的此時也許所有人都不複再活著，那即使是漢軍趁夜偷襲，早一時晚一時又有什兩樣呢？

    這時一個輕捷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蒙遜的視線中，那身影從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人身上接連躍過，飛快地朝這個方向奔來。蒙遜心一驚趕忙拔出了腰刀，幾個隨從也紛紛拿起兵器跳了起來。

    卻聽一個柔和悅耳的輕呼從那傳了過來：“父親，是我，我是阿措！”

    蒙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身影很快就奔近了，立定在了他的眼前。此刻跳躍著的篝火映照著一個身上隻穿著貼身衫的少女，衣服和頭發都**的，的四肢上到處是被荊棘劃破的血痕，一雙光腳上沾滿了泥土，泥土上隱隱漬出血跡——真的是阿措！

    蒙遜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她攬進了懷，他的喉嚨滾動著，發出一連串不成調的嗚咽。

    阿措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接著便從他懷掙脫道：“父親，我們得趕快走了，一亮他們可能就要下手了，我在崖頂聽到的。”

    蒙遜心有無數疑問，但知道現在不是囉嗦的時候，他茫然瞪著淚水未幹的眼睛道：“走？往哪兒走？”

    “往穀口。”阿措飛快地，“我已經叫他們準備好了馬匹等在那，我有辦法渡河。快點喊大家起來，給馬戴上嚼口，馬蹄綁上草，不要發出聲音，崖頂有不少漢軍監視……”

    蒙遜的幾名手下聽她得這樣胸有成竹，加上身處絕境之人驟然聽到一線生機，哪還肯放過，不由立刻紛紛依她所安排去了。

    “你的腳不能這樣光著走出去啊，看看都成什樣子了。”蒙遜著蹲下身子，心痛地著阿措的雙腳。阿措心一酸，記不得父親有多久沒有這關心過自己，她勉強笑了笑，輕輕了聲“沒關係”，便將腰間那個割破的布袋解下來，“哧”地撕做兩段，飛快地纏在了雙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