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後的傍晚，當一身是血的圖日烈風一般闖入荀獲的帳篷時，荀獲並沒有流露出過多的驚訝。圖日烈把頭叩在地上，聲音嘶啞地哭著懇求他救救那些北涼士兵，他也並沒有伸手去攙扶他，而是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師父，你救救他們吧，七萬人啊，麵還有我的父親和哥哥呢！”阿措著急地握住了他的胳膊晃動著，聲音也帶了哭腔，“師父，我知道你恨單於，可是，那些士兵都是無辜的牧民，這次死了這多人，我保證他們以後再也不敢打仗了……”

    荀獲睜開了眼睛，悲哀地望著阿措：“其實你很愛他們是不是？”阿措大哭起來：“他們都是我的親人啊！”

    荀獲的嘴唇動了動，阿措依舊搖晃著他的胳膊：“師父，你也並不恨他們是不是？你以前教了我那多讓他們過得更好的辦法，可是如果他們都死了，如果留下來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親人，他們怎能過得快活呢？師父啊……”

    “可是即使我有辦法，現在也已經來不及了。圖日烈趕過來要兩，你們趕回去最快也要兩，他們的屍體大約早就涼了。”

    “不！”圖日烈和阿措一起叫道，阿措道：“即使隻有一線生機，我們也要盡最大努力去救他們！”圖日烈也接著道：“哪怕死在那，我們也要為自己的族人盡一份力！”

    “唉！你們取勝了，你們兩個把我戰敗了……”荀獲無奈地道，他臉上的表情此時顯得那樣絕望和悲涼，使得阿措和圖日烈都不敢繼續接口。

    “你們聽著，陰山的西北麵有一條很久以前就廢棄的河道，也是峽穀的出口，龍城此次必然會扒開上遊的河堤，封住那條出口，將北涼人困在峽穀麵。山穀還有另一條出口，比這個狹窄得多，如果從那走的話龍城一定早有埋伏，要用火攻，要用石頭砸，定會教北涼人死無葬身之地。蒙遜本來知道不能從那邊走的，可是他們的輜重一定早就被打散了，一旦餓上幾，想不從那邊走都不行了。所以我，等你們趕去大概已經來不及了……”

    “可是我們該怎救他們呢？在河邊伐木造船嗎？”阿措著急地問道。

    “傻孩子，那怎來得及呢？你們的救兵一去龍城就調兵殺過來了，哪能容你們造船？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那條河道的水並不會太深，因為去年冬雖冷，雪下得卻並不太多，開春也沒有下過多少雨。你帶著他們沿著上遊走，走到一片布滿圓石的灘塗，馬就可以踏過去了……你不要一個人去，多帶些人馬，尤其是馬，但是不要給龍城發現……”

    “師父，我知道了，我先把人馬歇在三十外的地方，然後一個人帶上圖日烈的獵鷹到穀找他們，找到了就把鷹放回去，叫他們立刻到灘塗邊上等我們，到時候龍城即使發現也來不及追趕了。”

    荀獲的臉上出現一絲欣慰，隨即便轉成了深深的憂慮。圖日烈忙道：“還是我去穀找，阿措你留在外麵等我們好了。”

    “不，你的鷹不會飛回去找我的，隻能我去！”

    “阿措，還是你去吧，你聰明伶俐，善於機變，水性也好，你去再合適不過了。”到這荀獲突然改成了漢話道，“再，我跟你講過觸龍趙太後的故事，安陵君不能無功於趙，否則，你以後怎實現自己的誌向？”

    阿措重重地點了點頭：“師父，那我去了！”

    荀獲看著阿措，眼似有淚要湧出，他極力克製住自己道：“你去吧，一路保重！”

    阿措迅速站起身來，衝到門口又突然折返回來，緊緊地抱了一下師父，扭頭飛奔而去。

    荀獲閉上眼睛，瞬間淚如雨下。

    混戰中最可怕是潰敗。

    那一那是驚心動魄的。無數的北涼騎士，懷著一股氣吞萬的豪情，向著自己的功業和榮耀奔去。可是陡然一下，在一聲馬嘶中跌落下去，隨後被戰馬和人的軀體重重疊疊壓了下來，隻覺得骨骼碎裂，眼前一片黑，鼻子還能聞到青草和野花的氣息，可是心明白這一切都已經再也看不到了。

    餘下的人馬在那堵血肉堆積的堤壩跟前驟然停住，前排的馬全都直立了起來，而後排衝擊著前排，再後排衝擊著後排，許多人因為衝擊和擁擠落馬，再因為落馬而被踐踏，軍心在那一瞬間已完全潰散。

    撤退的號角吹響了，隨之而來的便是漢軍衝殺的炮聲，當隊伍還沒有完全掉過頭來的時候，那一支精勇的鐵甲騎軍便從而降。他們六騎一組兵分左右手拖著長長的繩索包抄過來，專掃敵人的戰馬。那繩索以熟牛皮製成，極堅韌，順著草地蛇一般遊走著，令人防不勝防。隨後追趕過來的是手持盾牌和長矛的鐵甲步兵，他們在騎兵繩索形成的包圍圈邊上團團圍住，第一排將盾牌豎立於地上，然後單腿半跪於其後，從盾牌的間隙伸出長矛，用槍挑刺馬腿；第二排，在盾牌上方射箭，一箭射畢便退回盾牌之後繼續裝箭。

    北涼士兵除了蒙遜和一些將領外都沒有盔甲，以往作戰都全憑一股剛猛而已，如今麵對著鐵桶一般的敵手那防不勝防的攻擊，勇武已經完全無法施展。恐懼和慌張足以把最敏捷的人變得束手無策，以致毫無反擊之力。

    待到大軍陸續散開往回撤的時候，他們驚異地發現剛才還一馬平川的來路，現在已經星星點點布滿了篝火，方才的遭遇已經使他們變成了驚弓之鳥，本能地便朝著沒有篝火的方向逃去。

    鐵甲騎軍在後麵追趕著，連連放箭，好容易擺脫了追擊，已來到了陰山腳下。

    當蒙遜看到陰山峽穀那冷森森的入口時，心突突地打了個冷戰。他剛要號令大軍止步，卻聽到接連兩聲炮響，喊殺聲由左右兩邊驚動地地傳了過來。蒙遜大叫著命令軍隊就地迎戰，可是已經沒有人聽他的了，兵敗如山倒，一切都已經失去了控製。他大叫大罵，命令手下的親兵攔住峽穀的入口，可是那幾個親兵猶如急流中的稻草一樣，很快便消失在亂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