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了係牛山地界，無不達便愈發謹慎起來，隻因怕在路上遇著人行出沒，怕識破了本相，壞了大事。便漸漸將穿山越澗，踢弄井的手段收斂了些。但又因未見過真人，隻聽得師傅人是站挺著走，無不達也隻好依葫蘆畫瓢似得挺展著孤拐，昂著腔，耷拉著臂膀，曳步前行。

    因無不達自誕生以來，便在仙山中玩耍，未見過外界事物，固出山以來，一路撥花弄草，拂雲攬月，仿似未入世的孩童在獵奇一般。係牛山山高路遠，崎嶇坎坷，這一路下來，無不達卻未見一處煙火人家，一幢村舍寨柵，便忘了師傅囑托，漸漸露出了本來性情。搬弄神通，使了個日行千之法，加快了行程。

    無不達端坐雲端，兀自思量道：“這常言道的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尊師叫我下山後，勿要搬弄神通，這日行在外，還不我了算話？”一言未畢，隻覺腳下踏空，墜下雲端來，徑直摔了個狗吃屎狀。

    無不達撣去身上浮土，撇淨口中枯草，嗔到：“真個撞了邪，平日巽地起風生雲，行走無恙，怎得今日卻不靈驗了？”轉念一想，想到尊師囑托，登時明白過來，慌得三魂出竅，七魄離體，搗蒜般地在地上磕著響頭，口中道：“尊師法力廣大，徒兒知錯，萬不敢再逆道行事。”約莫跪了半晌，無不達見四下沉寂，草木皆靜，便起的身來，攜了竹篋，趕起了行程。

    此時，山中已入寒秋，草死木枯，短氣涼。無不達剪徑路過山林，見此處露霜寒氣逼人，便在山中生了一把獨火，打鋪了些草芥，掛放了竹篋，安歇下來。

    正值夢酣之際，無不達耳中隱隱傳來陣陣的聲響，那聲響非禽非首，非風非呼。無不達奇道:如此聲響，從未聽過，好生新奇。便整了整衣衫，起得身來，攜了竹篋，尋著聲響而出。

    空山老林中，聲響雖聽得清澈，覺似就在近前，實則遠隔千。無不達深知此理，便靠著探地音的法子去尋聲響。越林過澗，走不趕腳，終離得聲響近了。

    到得一處斜坡之下，無不達聽得愈發真切，似是在呼喊救命的，無不達通曉禽言獸語，心中思道：“便是山間禽獸，見了爺爺，也得跑路，未敢有出聲喘氣的，此聲出處，想必不是山間禽獸的呼喊，看看去。”思量罷，走近前去。隻看得斜坡之下的一塊空地上，平白多了一個大坑，聲響俱是從坑中傳出，無不達走近前去，一探究竟。

    到得坑前，無不達向下俯眼一眺，隻見坑下埋著削尖的厚竹篾，坑心躺著個雙臂雙腿的古怪玩意兒。正在哀嚎抽泣。無不達想到臨行前師傅叮囑，雙臂雙腿的便是人，登時明了，朝下喊了一聲，道：“坑中的可是人否？”

    因夜色未去，那坑下之物，看不真切，回了一聲道：“的人話，自然是人，難不成吾命已休，你是那陰臉閻君派來勾魂的差使？”言罷，哀嚎聲又起。

    無不達道：“我常聽師傅道，人間君王主握生殺大權，卻還未聽有勾人魂魄的能耐，你的這閻君是那朝那代的帝王，怎有這般本事？”那坑下之物回道：“本以為是閻君派來的勾魂使，卻不想派來的是個撞了門楣的糊塗鬼，胡話連篇，若稀糊塗的被你勾了去，豈不死的冤枉，你且回去，叫閻羅王換個逞心的勾魂差使來，好讓我死個明白。

    無不達笑道：“你這因果，我好心循聲而來救你，你卻一心求死，當真是個異樣的糊塗蟲。”那坑下之物聽無不達此言，心中思量，原來隻是跌落陷坑，還未殞命，便轉聲歡道：“岔了，岔了，休要怪我胡言，隻因剛才疼的緊，故而起胡話來，還請搭個便手，救我出坑。”

    無不達聽罷，戲言道：“你一心求死，我便是救你上來，你依舊會入別的坑洞尋死，如此這般，不救也罷。”那坑下之物聽罷，心中著慌，忙和聲道：“官人莫要笑，若非失足，便是給我十個心思也不想落這坑中，剛才胡言幾句，權當屁聲聽了罷。”

    無不達見這人懇求真切，便道：“你且閉眼，待我救你上來。”那人聽罷，思量道：此人言語舉止非常人，莫不是個失心瘋的癡人？當即回道：“閉眼這是那般？”無不達道：“莫要多問，隻管照做便是了。”那坑中之物半信半疑，閉了眼目，靜待脫困。

    無不達目力過人，見坑中之物閉目不開，便掏出竹篋的盛著的如何團扇，呼了巽字訣，上煽了一下，那人便腳下生風，從坑下飛了出來。無不達收了團扇，掐了字訣，道：“已出得坑來，你且睜眼瞧瞧。”

    那坑中之物，睜眼道：“真怪矣，此坑少也有五丈深淺，下繩搭纜尚需半晌功夫，這人使得什神通救我出坑？”便決定尋無不達道個感謝，問個長短。遂起身來，朝黑影挪去。

    走到近前，隻見無不達端坐坑口，袒著胸懷，龍靴倒戴，衣衫反穿，行個拳禮笑道：“感救命之恩，閣下原來是個非凡之人，行事端的不同尋常。”無不達不明就，便道：“如何不同尋常？吾這等打扮，不像個人嗎？”

    那人笑道：“看閣下穿戴倒像個讀書的士子，普之下，讀書的都非這般穿戴，想閣下是個離經叛道的奇才，故而才這般穿戴。”無不達急問道：“那下士子均是如何穿戴？如何行事？”

    那人道：“老夫乃山野莽夫，不懂讀書之禮，隻見過村中有錢的員外家請的私塾先生，衣衫與你一般，隻不過卻非這般穿戴，故而不敢妄自猜度，還請見諒。”無不達道：“見諒，見諒，敢問山哥，哪有人可尋？”那人笑道：“閣下笑，老夫就是人，要尋路，可問老夫。”

    無不達見那老人肉鬆皮枯，駝背駝軀，孤拐佝僂，心中暗想道：原來尊師所的人，便是這般模樣，如此也好，就學這般。起得身來，便學著老人佝僂模樣。那人又笑道：“閣下這是抽的哪路風？怎的學老夫模樣？”無不達道：“我本就這般樣子，隻因剛才席地坐著，看不出個長短，故而見笑了。”那老者聽罷，哈哈笑起來。

    無不達接著問道：“這是甚地界？如何這般淒冷？”那老者道：“此處是河謁洲地界，此山乃是河謁洲所轄的一座大山，名喚大泅山，方圓有數百寬廣，隻因此時節已入寒秋，故而淒冷。”無不達連連點頭，接著又問道：“我常聽尊師講道，人生九竅，資聰慧，尊下即是人，那又如何會落入這野獸坑中？。”

    那人道：“閣下所言差矣，人雖均有九竅，但卻並非個個聰穎，加之老夫體邁，目不能視物，因此落得坑中。”

    無不達又道：“何為體邁？”那人驚道：“閣下即是讀書人，自然知道人有生老病死之理吧？”無不達見老者疑慮，便轉睛答道：“自然明白些許，隻怪讀書讀得繁重，故而有些癡傻，祈請見諒。”那人笑道：“不敢不敢，不知尊下要往何處去？”無不達見發問，便道：“尋路去求學，路過此山，見尊下落難，故而搭救，還未請教尊下大名。”

    那人道：“山野之人，哪敢呼什大名，隻因我是山下村鎮的一名芻蕘，靠著割草打柴的營生度日，因而人人都喚我草老兒。”無不達驚奇，問道：“原來如此，尊下即是芻蕘，理應白日割草打柴，緣何夜寐之時到此，此時樹潤草滑，打割的柴草如何燒得，？”

    那人道：“的正是，若非生計所迫，老夫萬不敢夜間進山打割，隻因本處村鎮俱歸海國管轄，前日上方下的征討文書，要各家各戶須次日辰時備好二十擔的露水柴草，若稍有差池，便要挨笞杖伺候，老夫家中本有一子，也因在山中打割柴草，路遇大蟲，被害了性命，累得老夫隻好親自躬身來尋摸柴草，不期落入獵戶布的陷坑中去，本想一死解脫，卻得閣下相救，實不知如何道謝。”

    無不達道：“尊下言過，區區舉手之勞，無須掛懷。聽汝一番敘，頓覺氣炸肺腑，我且問你，這海國國君有幾個腦袋？幾個臂膀，幾個膽子？怎敢如此作惡？”那芻蕘道：“閣下的哪話？自然是和你我一般，一個腦瓜，一雙臂膀，一個膽子。”無不達道：“這便罷了，且待我去會會這國中君主，拿問個是非明白出來。”罷，起身便要離開，卻被芻蕘一把攬住。道：“閣下且消氣，莫要衝動，先到我家中安歇，待得明日再做理會如何？”

    無不達本有十分氣性，但見老者阻攔，便立時消了大半。道：“也罷，明日再做理會。”老者笑道：“對嘍，且到老夫家中安歇一晚，明日再。”罷，攜著無不達的竹篋，攬著無不達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