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擺飾不多,隻是那套精致的紅泥茶具分外顯眼。
慢火溫燉,茶香撲鼻而來。
雲嘲抿了一口那上好的金玉香茗,滿口的香氣擴散開來,讓人不由的心神有些動蕩。
“可還好?”
雲凡問道。
少年點了點頭,心的將那茶杯放置下來。
“茶是好茶,隻可惜物是人非。”
屋中煙霧繚繞,似是仙境一般纏人心魄,雲凡也不做聲,隻是安靜的抽著那煙鬥中的一撮煙葉,滿口的黃牙倒是讓人有些忍不住的心寒,昔日那個曾風雲的男人,如今怎變成這幅模樣了?
當真是物是人非。
“若是不喜歡的茶,大不了就將它給倒掉。若是不喜歡的人,也未必需要委屈自己一味的將就,這些道理你應該是也懂得,我這些也大概是多言了,可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明白。”
雲凡低聲的咳嗽著,雲嘲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後替他輕輕的拍打著後背。
仔細想來,他也已經是有著快要六十的年紀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大把大把的花瓣墜落在了泥濘的水汪中,那些黛玉葬花的人們,滿臉淚痕不舍的將大捧的花瓣埋入了地底,可她們卻隻是一往情深如秋水一般,卻不知那花中所想到底如何。
茶水沸騰翻滾,吃茶人卻無心逗留下去。
他疲倦的坐在了軟塌上,嗅著那淡淡的茶香。
“這些年你過得可還好?”
雲嘲應聲點了點頭,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些年你是如何過來的?那日之後,不少的人都是……”
雲嘲笑了笑,苦澀的接過了雲凡的話。
“都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嗎?他們既然以為我已經死了,那又何必再去多此一舉?那個人若是當真覺得虧欠於我,怕是也不會與我相見了,也或許是我自想太多,可我又不得不想那些事情,山中歲月冷,冷得讓人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我若是不去好好的想想,又怎還記得這個曾經生我養我的雲家?”
有人黯然神傷,有人不願多言。
言談是好事,最會傷人。
“那劍宗山的人,救下了你?”
雲嘲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也不多做其他的解釋。
他知道眼前這個人的本事,也自然是知道以他的地位和權利,沒有太多的事情是他所不想知道的,那幾日自己有意無意透露的消息,想必是溫濁也早已經傳書回來。
不過這樣也好。
“自那以後,我就安心留在了劍宗山上學劍,這一留就是十年光陰。之後因為一些事情下山,本想著早些忙完早些回到山中去,可路上卻是遇到了幾個行人,恰巧從他們那打聽到城吃茶會的事情……”
雲凡又咳嗽了起來,可他依舊不肯戒掉著抽煙的習慣。
他安靜的聽著,忍耐的雙臉有些發紅的難受。
“這次回來,我可能很快就會離開。”
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雲凡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卻未曾見到他麵前的茶杯空過。
他不喜吃茶,隻喜聞茶香。
每個人都有怪癖,誰也不例外。
“你這一路上,需要我安排幾人一同隨你嗎?”
侍女們恭候在門外,捧著散發著香味的糕點。
雲嘲沉默了許久,方才抬起頭,輕輕的搖了搖頭。
“溫濁如今已是這樣,怕是以後……我雖是劍道成,可若是沒了手中的這把劍,怕早就是一副枯骨了。那個時候……我的脊椎骨被硬生生折斷,劍骨未成此生怕是都難以成就大劍道。”
少年柔聲的歎氣,卷起了滿麵的朱砂。
他安然一笑,起身握起了那把永遠都隨身帶著的劍。
“我不恨他,我隻是不明白,我為何要生在這將相人家?我寧願去做一個一事無成的廢物,也不想成為那被人惦念的存在,這樣做也沒什不好的。”
可世人大多都是如此。
可世事大多都是難以期選。
“我知道了……”
雲凡又咳嗽了起來,隻是這一次他咳嗽的十分厲害,嘔出了一口的血液。
“我會常回來看你的……”
雲嘲忍不住的蹲下身去拍打著他的後背,看著老人麵容憔悴的歎氣一聲,舍不得一樣的滅掉煙鬥中的星火。
“你能好好活著就好,至於我……半截入土早晚會死,到時候也不過是一碰黃土蓋下去。生老病死真的太可怕的,可為什這些本就理所當然的事情,就沒有人能夠明白呢?”
可若是,每個人都能夠看透生老病死,那才是最可怕的。
少年安靜的退了出去,轉過身望著那個孤零零的老翁。
他又搓著手中的火石,點燃了那一撮還未燃盡的煙葉,口口的吸著,吐出了一口的青煙。
“你吩咐下去,讓那本是隸屬鎮武……嘲的死士準備隨時出關,若是他們有誰不情願,那就讓他們一輩子待在武庫中好了。我若是沒記錯的話,那武庫最底中應該還囚禁著那個老不死的吧?這些年我就是太過善心和慈悲,才讓他們越來越不知尊卑之分了,若是他們還想活命下去最好給我老實一些,否則……就讓那個老不死的好好調教調教這些不知道高地厚的家夥好了。”
沒有人出現,也沒有人動。
但是那一雙漆黑色的眸子凝固了一下,旋即消失在了眼前的空氣。
江湖永遠不缺強者的傳,江湖也永遠不缺強者的存在。
這雲家之中,藏龍臥虎之輩數不勝數,但是這一個雲凡,便是足以讓半個江湖風雲色變。
那一人一刀,血掃江湖數年。
而雲家武庫,其中更是藏有江湖不再露麵的三十六人,其中個個都是江湖風雲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且不他們武功造詣如何,單是那拿手的本事,怕是都足以滅了一座城池了。
雲千秋把他們當做客卿,卻不曾供奉著他們。
人心畢竟隻是肉,欲望就一定可以驅使任何的血肉之軀。
“前些年起過一場的大火,後來便是開鑿了兩條河道盤繞在武庫外,那梨花亭也是修整過一番。之前武庫共有九層,修整過後便是隻剩七層了,分別是以乾、兌、離、震、坎、艮、坤分別命名,其中第一層藏著的大多都是一些字畫,第二層往上到第四層都是各種武技,第五層是那些客卿駐足的地方,而第六層則是立著三十六把兵刃,至於那第七層……”
走在前方的春枝忽然頓了頓腳步,她扭過頭來側著身子笑著。
“世子殿下還是不要知曉的好,至少不要是現在。”
她笑的意外甜美,讓人有些恍惚的低垂下眉毛。
雲嘲默不作聲的跟在她的身後,掃視著遠處那已經若隱若現的亭閣,蜿蜒曲折的回廊一直延伸了出去,像是一條長龍匍匐在那巨大的湖泊中,終於通向了那坐立在島上的巨大樓閣。
飛鳥停於樓閣上,人影恍惚醉夢中。
春枝默不作聲的引著路,一直走到了武庫的門前。
而那人顯然已經等候已久。
他的左眼是空洞洞的慘白,右眼看上去卻是異樣的突出,那張耗子一樣的臉上掛著一種讓人不舒服的笑容,看上去像是被扯動了的皮肉,皮笑肉不笑的讓人頭皮發麻。
“嘿嘿嘿,今也是來送酒的?”
雲嘲厭惡的皺了皺眉頭,不由的握緊了手中的古劍。
可那耗子臉卻是絲毫沒有注意到他一樣,一臉期待的望著身前的春枝,揉搓著自己蠟黃的十指。
“讓這位進武庫……”
她的聲音冷清的給人一種空靈的感覺,不太真實卻又格外的真實。
隻是那耗子臉依舊是沒有太多的反應,原本搓動著的十指放了下來,有些失望的咧著嘴瞪了一眼春枝身後的少年郎,嘴中也不知道是嘟囔些什,隻是罵罵咧咧作態的背過身去,推開了那扇緊閉著的大門。
撲麵而來的冷氣灌入了衣衫中,燭火的慘白閃爍著搖曳不定的光影。
那耗子臉依舊是扯著皮肉笑著,隻是已經沒有了之前那般的客氣模樣。
“請吧。”
雲嘲剛要邁出一步,卻是忽然的生生將腳步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右手緊握著那把古劍,手臂上開始鼓動著一根一根的青筋,可他還在忍耐著,忍耐著那個出手的理由。
“你如果再敢放肆,雲老不介意讓你去見一見那個老不死的。”
耗子臉終於是不敢繼續笑下去,他低目垂眉的恭敬著姿態,一聲不吭的退回到了一側的地方。
比起眼前這個所謂的世子殿下,顯然是有真正能夠讓他害怕的人。
而雲嘲卻並不在意,自己若是每件事都要在意一番,那豈不是要鬱鬱寡歡終日不得歡顏?若自己本就不是這雲家的世子,那他們的嘲笑,倒也的確是有著足夠自傲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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