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婚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烽火戲諸侯 本章:第15章 新婚

    龍泉劍宗祖山那邊,賈老神仙在操辦婚宴這件事上,氣勢之足,強得就像個坐鎮自家道場的「雨前」十四境。

    朱斂負責打下手,也是天衣無縫。鸞山女子山君懷籙,一開始還懷疑這位龍門境的道士,就算再精通民間婚嫁風俗,熟稔山水規矩,但是會不會把一場山上道侶的婚宴辦得略顯土腥味,不然就是過於仙家風味,反而人味寡淡了幾分?很快懷籙便被深深折服了,這位來自落魄山的賈老神仙,有學問的!

    隻是阮邛再信任他們幾位,可畢竟跟嫁女兒差不多,大概是總要顯著做了點什,便會偶而忍不住,提出一些蹩腳的建議,懷籙當然不會明說什,朱斂自認就是個掌勺的廚子,別看賈老道長平時待人寬厚,萬事好商量,一次兩次與阮邛耐心解釋了,再後來,賈老神仙便發飆了,當然是那種不怒自威的獨到氣勢,就像在說一句,阮聖人,你再這幫倒忙,可就要觸及貧道的逆鱗了,一邊去!

    就阮邛這種在整個寶瓶洲都極為出名的強脾氣,還真就吃這套,與賈老道長誠心致歉過後,就選擇默默在旁看著,眼巴巴的,再不廢話什,能幫就幫點小忙。賈老道長既沒撂挑子,也沒趕人不是?

    這可把來這邊看看進展的徐小橋給鎮住了,賈老神仙見著這位右手缺了大拇指的徐劍仙,卻是立即換了臉孔,神色和藹,老道立即走去書桌,卷起袖子,提筆蘸墨寫下詳細的一連串待辦事項,一二三四五……條理清晰,數字精準,有哪些忌諱必須留心以及為何需要注意,都有蠅頭小楷的批注,總之就是煩請徐劍仙跟仙子們照做,徐小橋也是極為心悅誠服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古人誠不欺我。她難得膽氣十足,瞥了眼師父,示意別幫倒忙。

    隻要是跟婚宴有關的一切文字功夫,都由朱斂包辦了,甚至為酒席專門手寫了一部食譜,雖然朱斂也用隨身攜帶的方寸物帶來了數十樣不同分量的食材,但是有些山野清供仙家,還是需要龍泉劍宗這邊費心置辦,例如糟茄子一項,需用泉水浸一宿,每斤用鹽三兩半,糟兩斤。旁邊批注有一句,長春宮靈湫之類泉水為最佳,平常山泉亦可……真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徐小橋當然很樂意帶著師弟師妹們忙碌這些的分內事,朱老先生跟賈老道長還算是半個外人呢,都已經如此上心,他們這些龍泉劍宗的譜牒弟子,哪有理由不精益求精?

    忙偷閑,賈老神仙隨手翻看菜譜,撫須讚歎道:「朱先生這一手行草,妙極,造詣之高,便是山主的楷書都要遜色一籌,教貧道也說不出什『各有千秋』的違心話了。」

    天邊的火燒雲,就像辛勤忙碌了一天的佃農,小酌一杯,喝了個滿臉通紅,準備休歇去了。

    陳平安問道:「怎不在小鎮也辦一場?」

    按照他們的家鄉規矩,婚宴都是辦兩場的,在男方女方家各辦一場。就算是兩家宅子挨著的街坊鄰居,也不能壞了規矩。

    劉羨陽笑道:「那還怎讓那些熟人朋友來這邊長長見識,吃頓稀罕的仙家飯。」

    好歹如今龍泉劍宗,還是寶瓶洲劍道宗門的「首座」,雖然不如正陽山那劍仙如雲,但是山上鬥法,又不看數量。

    何況阮鐵匠還有個辭了三次都未能辭掉的大驪首席供奉,這個頭銜,還是很有含金量的,年年都有朝廷俸祿拿,董師兄這個帳房當得舒服,數錢就可以了。

    顧璨說道:「真要在小鎮那邊辦喜酒,還了得。阮邛算是賒月的家長輩,再加上有你這個剛剛當了國師的伴郎,賒月還有寧姚當伴娘,隻會變成山上山下官場的迎來送往,隻說魏檗和披雲山那邊就肯定要出麵,五嶽神君的魏夜遊出麵了,其餘四位神君要不要表示表示?附近的鐵符江水神府登門道賀了,紅燭鎮那邊的三江水神是不是也要跟上?這還隻是山上的,山下的官場,,整座槐黃縣城都得停滿馬車吧,誰不想藉助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在新任國師跟前混個熟臉?再說了,按照習俗,婚宴流水席用的碗筷是要跟人借不能新買的,如今老街坊都搬去了州城,劉羨陽這個新郎官,不得連夜家家戶戶翻牆去偷啊,還要碰運氣,看看有沒有沒有搬走的舊櫥櫃,有沒有留下碗筷。」

    劉羨陽大笑不已,陳平安也覺得有趣。

    陳平安想起一件事,輕聲問道:「他們的份子錢怎辦?」

    顧璨翻了個白眼。一輩子都在計較這種事情。

    劉羨陽說道:「早就說好了,就按照當年我們龍窯同行之間吃喜酒的規格算,可不能少了一顆銅錢,我會當麵拆紅包的,誰敢偷奸耍滑,跟我玩虛的,我當場就跟誰急。」

    若是一般人,多半會說不許多一顆銅錢。劉羨陽當然不是一般人。

    顧璨說道:「是誰補了一句,得按照窯頭師傅辦喜事的行情給紅包?」

    劉羨陽理直氣壯道:「就我那燒瓷的到門手藝,是唯一得了姚老頭真傳的,他們能比?陳平安還在傻了吧唧苦練拉坯的時候,我都可以教別人跳刀了。當然要按照給大龍窯老師傅家嫁女兒娶兒媳的規格辦。也就是當年出了那檔子事,否則這會兒我早就是窯頭師傅了,收了一大幫徒弟,說不定連徒孫都有了……」

    顧璨嘖嘖道:「然後累死累活苦哈哈燒造出一批禦用瓷器,窯務督造官小心翼翼勘驗過後,送去了大驪京城,運氣好的話,被皇帝老爺精心挑選出幾樣,送給國師大人,然後國師大人得閑時喝茶,拿起來一瞧,哎呦喂,好像是老鄉劉羨陽燒造的物件,出息了……大致就是這個流程,對吧?」

    劉羨陽一時語噎。

    陳平安笑問道:「返鄉這些年,有沒有以前龍窯的窯工熟人上山找你?」

    劉羨陽笑道:「也有過幾次。既有真正碰到難關,靠自己實在是沒法子熬過去了,隻好讓我出麵幫忙擺平事情的。也有看似來這邊找我敘舊的,下了山回到州城那邊,好跟新朋友們吹吹牛,要在衙門官差那邊,在某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得份微妙的偏袒,要在州城豪紳富貴的酒桌上撈點麵子或是實惠。還有受人所托,走走門路,想要跟我打個商量,幫忙看看那幾個少年資質如何,能否來山上當神仙的,聽說別人請他吃一頓飯,聊這件事,至少是五百兩銀子,不管事後成與不成,那幾個孩子能不能上山修道,都是這個數,照給不誤。」

    顧璨冷笑道:「聽著就糟心。」

    劉羨陽搖搖頭,「不對,過日子本來就是這樣的,你以為都像你,往白帝城一躲,或是在全椒山一趴窩,就萬事清淨了?真不是我挑你的晦氣,你小子就在扶搖宗老實等著吧,遲早有幾個當年故交找上門去,到時候不管是『五百兩銀子』還是什,總要你還債上幾筆人情債的。」

    顧璨說道:「即便有類似事情,你看我理會不理會。」

    劉羨陽笑道:「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我勸你還是理會理會。」

    顧璨剛要還嘴幾句,劉羨陽已經祭出殺手,「顧宗主休要聒噪,小心我放出陳平安,關門打你。」

    晝夜的天色,就像穿過那戲台上懸著的分別寫有「出將」「入相」的簾子,粉墨登場,回去卸妝。

    煮海峰山巔那邊有座無名宮闕,是龍泉劍宗唯一一處符合仙家道場的建築,重簷歇山頂,覆碧綠琉璃瓦,雕梁畫棟,極盡華美,是個觀看雲海的絕佳地,時常有雲霧漫過峰頭,這棟宮闕,宛如白玉盤青螺螄。這座建築施展了秘法,如鏡新磨,每當日落西山,它便會熠熠生輝,有火紅顏色的道氣寶光冉冉升騰,此處也是龍泉劍宗的傳道學道之地。

    與祖山那座經常火星四濺的鐵匠鋪子,高下齊平,共成一雙「龍眼」。

    此刻無名宮闕外邊的白玉廣場,劍氣縱橫交錯,流光溢彩,是幾位修道勤勉的再傳弟子,正在那邊演練劍術。

    劉羨陽提起手中酒壺,遙遙指了指煮海峰那邊劍光跳躍的演武場,得意洋洋道:「瞧見沒,倆小姑娘的劍術,都耍得漂亮吧?我們龍泉劍宗,還是有些好苗子的。再過個三五十年,,我可就要被喊一聲太上師祖了。」

    陳平安笑道:「收徒弟這件事,你們多學學我。」

    按照先後順序算,崔東山,裴錢,曹晴朗,趙樹下,郭竹酒,寧吉,鄧劍枰,袁黃。

    劉羨陽擺擺手,「我跟顧宗主都沒有好為人師的習慣。」

    顧璨也沒說什,他那個滿身反骨的徒弟,好像有等於無。

    阮邛還是收了幾個入室弟子的,這些年都跟著他打鐵鑄劍,隻是他們雖然都是劍修,但是資質都比較一般,遠遠比不得庾檁柳玉那幾個當年被阮邛「禮送下山」的天才劍修。其中還有兩個盧氏刑徒遺民,他們跟於祿謝謝是一樣的出身。阮邛是出了名的性格古怪,比如這幾個親傳弟子一直沒有納入祖師堂譜牒,當然不是因為嫌棄他們境界低,隻是阮邛覺得他們尚未出師,還不夠穩重。

    好在這撥如今年紀也已經而立之年的劍修,既然能夠留下,性格都跟阮邛大差不差,他們也沒覺得有什不妥的,沒任何牢騷。

    如今龍泉劍宗也有了十幾個三代弟子。在橫槊峰開峰的首徒董穀收了三位,都是山澤精怪出身,老實本分,也不喜歡下山曆練,隻是待在山中埋頭修行,除了自家宗門和大驪禮部,恐怕都沒誰清楚他們是阮聖人再傳弟子。

    阮邛的那撥入室弟子也有收徒的,後來發現師父對他們管教嚴厲,對再傳弟子卻是神色和藹言語平和,順帶著對徒弟都好了幾分臉色,既然這個法子管用,其餘幾個入室弟子就都火急火燎找起來了徒弟,例如柳曖盧釗幾個,她們都是這上的山,其實她們的歲數,跟師父也差不了十歲。

    這些再傳弟子,對師爺的佩服是發自肺腑的。

    很大原因是徐小橋偶爾會與他們說些早些年的舊事,例如劉宗主當過多年的窯工,還有某人還曾在龍須河畔的鐵匠鋪子打過短工……年月近一些的,總是繞不過那場問禮正陽山,或是披雲山享譽一洲的夜遊宴,和當年自家宗門鑄造分發的劍符,沒有搬遷之前,任何修士都需懸佩劍符才可禦風,否則就要吃掛落,還不敢找誰申冤。三代弟子們尤其愛聽這些充滿傳奇色彩的劍仙事跡,畢竟寶瓶洲別家山頭,都是耳聞,他們卻是有機會親見的,就算是聊到了那座雲遮霧繞的落魄山,他們也是好奇憧憬多於敬畏。

    陳平安問道:「謝靈也已經玉璞境了?」

    劉羨陽點點頭,「謝家長眉兒,家世資質福緣都是一等一的好,成為玉璞境劍修是水到渠成的當然事。」

    顧璨問道:「陸沉賜下的玲瓏寶塔,品秩極高,此寶本身就是一條道統,謝靈就沒有另立山頭自創道脈的想法?」

    劉羨陽搖搖頭,「謝靈再天才再豪情萬丈,跟我這個宗主師兄相處久了,曉得了何謂一山更有一山高的道理,也要心灰意冷。」

    顧璨沒好氣道:「國師大人趕緊給大驪新訂立一條規矩,吹牛犯法的。」

    陳平安笑道:「在這件事上,他還真沒吹牛,謝靈是那種當不了第一便不肯作第二的執拗性格,等到哪天自認劍道造詣確實超過劉羨陽了,他就會有另起爐灶的念頭。算是咱們寶瓶洲的白裳第二吧。」

    煮海峰徐小橋就隻有一個叫李深源的弟子,劉羨陽跟謝靈暫時都沒有親傳弟子,一個是懶,一個是眼界高,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謝靈一直想要找到一個比自己修道資質更好的大弟子。

    可問題是謝靈自己就已經是寶瓶洲年輕十人之一,而且排名靠前,再想要找個比他天賦更好的?

    陳平安從袖中摸出兩枚玉簡,劉羨陽跟顧璨人手一件。

    兩枚玉簡所載內容,不算嚴格意義上的道書,是青冥天下煉丹第一人高孤,下山問道白玉京之前,在地肺山華陽宮的「三講」。

    最早是老觀主送給謝狗的一枚玉簡,「三講」不涉道統機密,任何修士可以廣泛流布,陳平安就親手仿刻了幾份。

    劉羨陽掃了一眼玉簡內容,感覺對自己的煉劍用處不大,就打算丟給謝靈,讓他傳授給所有的三代弟子。

    顧璨卻是準備自行仔細參悟一番,將來隻授予祖師堂嫡傳弟子。

    煮海峰演武場那邊,本就是一場點到即止的同門切磋,一位麵容清冷的高瘦少女收了劍,拱手笑道:「曖師姐,承讓。」

    少女穿著件乾淨利落的蔥綠綢緞圓領箭袖,少女將純青濃密的頭發編成倆髻,狀若「丫」字。

    隻見她手腕一擰,將那長劍擲回立於廣場邊緣的劍架,劍身劃出一條弧線,鏗然歸鞘。

    另外一位跟她對練的女子,名為柳曖,她要比師妹盧釗年齡稍長幾歲,柳曖項上戴著金色燦爛作盤螭狀的瓔珞圈,所穿衣裙都用花香蒸熏過,一看就是山下豪閥大富大貴的出身,分明是同一個師父傳授的同一種劍術,少女使劍,走的是大開大合的霸道路數,她便是腰肢柔軟,袖如回雪。

    一旁觀戰的還有兩位男子,約莫都是弱冠年齡。穿著打扮,都極為樸素。他們的傳道人與柳曖盧釗的師父不同。

    他們幾個,隻是飯後相約散步至此,少女臨時起意,有了練劍的想法,柳曖隻好奉陪,不願意掃了師妹這個劍癡的興致。

    若是平時修行,她們也不會是這般妝扮,被最重規矩的師爺曉得了,他老人家還不得火冒三丈,將他們師父罵得跟鵪鶉似的?

    柳曖他們隻知道即將嫁給劉宗主的圓臉姑娘,名叫餘倩月,是一個脾氣溫柔與誰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姐姐,至於她的境界如何,看不出高低,隻是既然能夠與宗主結為道侶,想必不是什俗手。

    卻不知道她就是昔年數座天下年輕十人之一的蠻荒賒月。

    盧釗望向猶夷峰那邊,少女當下境界不夠,目力有限,她輕聲問道:「那個人,會參加咱們宗主師伯的婚禮嗎?」

    少女此話一出,柳曖幾個師姐師兄也不必猜測「那個人」是誰,俱是一時會心,卻不知作何語。

    盧釗心思單純,疑惑道:「曖師姐,為何師父私底下反覆叮囑我們不要隨便提起他的名字?」

    柳曖柔聲道:「既然顧宗主都到了,相信那人事務再忙,明天婚宴肯定也會露麵的。至於師父為何要求我們不要直呼其名,隨便議論,想來是我們這些晚輩,總該為尊者諱。」

    顧璨,白帝城鄭居中的小弟子,已經是在扶搖洲開宗立派的人物了,何況還擁有一整座蠻荒遷至浩然的金翠城。明眼人都心知肚明,看其架勢,顧璨和扶搖宗是定要與天謠鄉爭一爭一洲道主的頭銜了。

    一位麵如冠玉兩條長眉的白袍青年,手捧麈尾,緩緩走出這座並不對外公開名稱的五花宮,他身邊跟著名為李深源的少年。

    柳曖在內四位三代弟子,立即麵朝此人,拱手稱呼謝師叔。

    此人正是謝靈,他神色和緩,指點了她們幾句劍術的疏漏。

    李深源雖然是煮海峰徐小橋的嫡傳弟子,但是傳道授業一事,在龍泉劍宗,還真就是他謝靈最上心,最擅長。

    而且謝靈所學駁雜,且樣樣精通,除了龍泉劍宗自身的幾條劍術道脈,符籙,請神降真的扶鸞術法等,都是自有麵目的。

    劉羨陽說道:「謝靈在修道路上,是將你視為假想敵的。」

    陳平安一笑置之。

    顧璨譏笑道:「那他算是找對人了。」

    陳平安說道:「那你先別說那枚玉簡是我送的,隻說是偶然所得的福地秘寶,以後等他躋身了仙人或是將來證道飛升了,再跟他說明情況。」

    顧璨完全能夠想像那位心高氣傲的長眉兒一臉吃著屎的表情。


>>章節報錯<<

如果您喜歡,請把《劍來》,方便以後閱讀劍來第15章 新婚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劍來第15章 新婚並對劍來章節有什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