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第十七，已經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隨手摸過兩壇，竟都空了。

    幾日前睜開眼的時候，我被安置在這個空曠的屋子，四周安靜的很，沒有人來，沒有人去，沒有雀兒，沒有花香，隻有恍惚中的風鈴聲和時時不間斷的流水潺潺。

    這幾我一直在想，我大約是出現幻覺了，瘋了的人才會聽到奇奇怪怪的聲音。

    沿著牆角蹲了數十個大酒罐子，起初我不敢動這些酒，餓了兩沒有食物，無奈開了一壇。誰知這酒上癮，如今我是一刻也離不開，醉了就地睡倒，醒來繼續喝，幾日的渾渾噩噩，我忘記了時間，也分不清晝夜。

    所以在我麵前出現的第一個人，看到我傻樂著拎著酒壇，又驚又笑：“攢了三萬年的酒，你一個人喝了大半，這怎算，都是我虧了。”

    我那時候醉著腦中遲鈍的很，仿佛是歪著頭仔細想了想，一本正經答道：“那你教我釀酒吧，我喝了多少，就還給你多少。”

    他哈哈大笑，隻道：“就算你釀的出來，再讓我等上三萬年不成？”

    我接著灌了一口酒，點點頭，借著酒勁踞坐抱壇而笑：“你等得起，我就跟你學，不然我還不起，那就不還了。”

    他仔細算了算賬，點了點頭算是同意。那時我那張嘴的可溜，自己都沒注意又溜出一句話：“那這救命之恩，也算在酒上行？”

    跟我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師父，就是從這一屋子酒債認識的。那我隻記得喝得迷迷糊糊，眼前師父那牙白袖子上金線繡的什東西一閃一閃的，好像還有蔚藍碧綠的火燭微光，稀稀疏疏，明明滅滅，他用那清冽的酒香，洗淨了我在人間的一世憂傷。

    師父叫什，我自始至終也不知道，也不曉得這幾百年我怎活的，連師父的名諱也忘記去問一問。隻知道上至北陰帝座，下至無名鬼，都尊他一聲北陰司命神君。我隨師父住在冥界盡頭的命簿司中，宮外便可望見孽情海的西岸。在我真真正正意識到自己已經死過去了的那一，端了一杯酒一杯茶，向著師父他老人家和他身後幽深不見盡頭的命簿司叩了三個頭，彼時他背手望著孽情海，一字一句教導我，隻待修煉上七百年，他便傳我司人神命簿的陰陽筆，把這個命簿司交給我。

    我當時想的是，如此大的宮室，打掃起來都是個麻煩。

    師父斜眼笑著看我：“換做一般人，聽了這話可不該興奮得刻苦修煉，好拿到陰陽筆？”

    是了，我仔細想了想似乎應該是高興的。不過我也確確實實算不得一般人。畢竟活著的時候，在人間我好歹也是個備受尊重的大祭司。溝通地久了，人神的紛擾事，左右也看了個稀疏明了。

    此後百年，我跟著師父每日在通閣和孽情海來回轉，讀那一樁樁人情世故，一出出悲歡離合，參一參地輪回，歎一歎滄海桑田，日子也是愜意的很。不過師父事倒是記得清楚，真把那釀酒的法子交了我，平日那仙法道術學不學練不練任我，酒倒是催的嚴苛。幾年下來，命簿司女仙釀的酒聲名鵲起，我成了整個北陰地界唯一敢跟酒神杜康叫板的一個。

    不過，也是從那時起，我才曉得，師父那一屋子瓶瓶罐罐，裝的都是消磨七情六欲的忘情酒。

    司命宮的忘情酒，比孟婆湯更為狠厲。孟婆隻是讓人忘了前生今世，我家的酒，則是讓人心如鐵石，絕情斷念，消磨了七情六欲，自然就忘記了人生六苦情滋味。

    我開始查管凡人命簿的那一日，師父從一堆積了厚厚灰塵的角落扒拉出來一本冊子。本是不解其意，隨手拿來當傳奇看的，粗粗掃了一眼，卻覺得這故事越發熟悉。的一個凡人女子，先是給個大臣當夫人，後來入了皇家逍遙觀，遇著一個下凡的神仙，自己心屬那神仙又不敢逾越。不知怎得又得罪了宮的貴妃公主，加上妖道挑撥，那個大臣丈夫死了不，自己也葬了命，而便宜了那神仙好除了妖。讀至此處，我心中默默歎息，師父多年前寫的簿子都能如此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也真不怕這女子的魂魄來找他尋仇。

    而後師父一句話將我劈了個清醒：“如玉，這是你做凡人時的簿子。”

    我幹笑了兩聲“師父開什玩笑”，眼光卻瞄在簿子開頭大大的“顏若”二字上，腦中拚命的想，卻隻有模模糊糊的影子，還不如一個夢清晰。如今看這個顏若的命簿，隻覺得是個故事，與我無甚關係，眼睛離開了簿子，那命大約經曆了什，腦中也沒留下片斷的影子。

    不過師父那時候躲閃的目光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忘了也無妨，畢竟你喝了幾百年忘川水，做司命，本就不需要那多無用的記憶。”著看著院子細細的一徑流水，微微一笑。

    西昆侖的山中泉流到我冥界，穿過命簿司的重重疊疊的院子時，正有一塊碩大的隕石阻了路，從而劈裂成兩條徑流分流而出。師父頗為晦澀隱喻，隻那石塊名為道岩，岩上分明被刀劍劈過，深深一道痕跡，師父也不個所以然。那兩條河流，一路上匯聚了外銀河水，便成了忘川與記川，最終隔幾千路，仍是都流入孽情海。

    起這孽情海，師父總是隱晦，隻叫我心守著，一有異動先行壓製，莫要驚動北陰大殿。而孽情海下麵封印的妖道裂縫這件事，還是去孟婆那聽閑話才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