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遊，素來很容易讓人心生感慨，這道理對於如今還不到四十，一直都自認為年富力強的嚴詡來，自然也是管用的。走在北燕上京城街頭，曾經作為大吳使團副使來過這的他環目四顧，看到的隻有滿目瘡痍，那感慨更是忍不住往外蹦。

    “所以，哪怕是一個庸碌的皇帝，也比一個瘋子好……當然，比一個瘋子更倒黴的，就是遇到一群瘋子！”

    聽到嚴詡這話，他身後的幾個年輕人不禁麵麵相覷。雖大多數人都忍住了沒接話茬，但到底還有忍不住的。比如性格難改跳脫的猴子就不禁嚷嚷道：“嚴將軍得對，北燕就是因為瘋子太多了，這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想當初上京城多繁華……”

    “這個話題還是暫且打住得好！”潑冷水的人是年紀比嚴詡一半，但性格卻比那位真正成年人更沉穩的慶豐年。他在告誡似的瞪了猴子一眼後，隨即就低聲，“嚴將軍，畢竟我們是打著甄師弟旗號進上京的，要是讓人知道我們來自大吳，甄師弟那邊壓力就大了！”

    “慶師兄你太心了！”

    作為師弟，慕冉忍不住聲嘀咕道：“誰不知道甄師兄背後就是大吳，他這次以身犯險飛奪上京城，不帶我們來，光憑他那些絕命騎，那也不夠用啊！再了，他的大本營那邊也離不開那些精銳，跟他出來的就沒多少人……反正，就算我們不嚷嚷，別人也會知道。”

    “就是就是！”猴子笑嘻嘻地附和道，“我們又不是沒來過，不定還有人認識嚴將軍和你我呢！來真可惜，越九哥竟然沒來……”

    嚴詡聽著這幾個年輕人你一言我一語得正歡，他不禁有些唏噓。越千秋沒來，那是因為他的強硬要求，因為他實在不希望自己這個已經成了掌門的大弟子再出什意外了！

    就之前越千秋和他一同出使北燕，以及護送蕭敬先回北燕那一次，他一個沒注意人就會陷入詭異的大麻煩中，他哪還想再嚐試那震驚到心髒幾乎驟停的滋味。

    而剛剛進城之際，那可是殊死搏殺，他其實也為身後這些少年們捏著一把汗。這都是武英館的精英，各家門派未來的希望，別折損，就是傷著哪兒他都難辭其咎。所以他本不打算帶這些家夥，隻打算帶著玄龍司的下屬衝鋒陷陣，誰曾想人直接就被一道禦命塞了過來。

    而一同過來的，還有猴子送的越千秋家書，上頭振振有詞的留言徹底讓他不得不收下這些人越千秋的道理得非常有條理，年輕人們已經動了自家門派的長輩，認為玉不琢不成器，而且邊關將士也都有父母家人，憑什人家能冒風險，他們就不能？

    沒有過得去的功勳，各大門派就仍然沒有多少人能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之上，就還是容易被某些隻會嘴炮的清流欺負，不趁著即將展開的滅國之戰而出來建功立業，難不成還在家混吃等死？

    見慶豐年被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得幹脆閉嘴不話了，嚴詡便幹咳一聲道：“好了好了，慶豐年得是正理。眼下甄容已經正式入主上京，招募了一支平安軍，又清洗掉一批城防軍中的貪腐蛀蟲，抄家之後，又挨家挨戶敲開百姓家房門，清點發還他們被掠奪掉的財物，算是挽回了一點民心。”

    “但到底這才剛剛開始！隻有上京這邊多拖一，整個計劃成功的可能性更大。那個長安公主駙馬憑什就靠著不到一萬的城防軍占著上京？還不是因為別人投鼠忌器，所以才沒來爭取這個中樞之地？現如今甄容一來，別人肯定就不會坐視了。”

    “你們有力氣鬥嘴，還不如好好省著點力氣，預備回頭拚死拚活！”

    嚴詡本以為這話必定會讓這幫家夥們如同蔫了的菜似的，然而，他卻錯誤估計了形勢。因為就隻見幾個人你眼望我眼了一陣子，最終異口同聲地應和道：“嚴將軍放心！”

    被這五個字迎頭砸來，嚴詡隻能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不用操心越千秋的安危，可要周顧的人卻更多了。戰場上刀槍無眼，他自己尚且難以保證安全，更何況這些少年？他掃了一眼這一張張年輕鮮活的臉，口氣漸漸變得語重心長。

    “你們可都要想好了，少年人嘛，不免都想當英雄，可生死之間沒那多英雄，有時候隻能選擇是去硬捱刀子，還是被箭射……這時候退縮都還來得及，接下來那段日子，我不能保證會發生什，更不能保證我，還有你們都能一個個活下來。這就是我之前堅決不帶千秋的理由。所以，我可不想你們回頭埋怨我不帶千秋卻帶你們，結果害死了人！”

    麵對如此毫不掩飾的大實話，慶豐年不禁笑了。他是眾人當中最年長的，此時就代表所有人上前一步，滿臉誠懇地：“嚴將軍，我們大家這次來，不但是為國出力，光大門派，建功立業，更重要的是，大家都信得過你，更希望能夠助你一臂之力。你不許九公子來，所以九公子隻能請托我們。所以，生死有命，縱使真的死在這，那也是我們的選擇！”

    “呸呸呸！”嚴詡有些惱火地連呸了幾聲，心卻不禁有些發熱，可一張臉卻板得死緊，“你都是已經成婚的人了，什晦氣話，我可不想回頭被你家那個厲害媳婦拉弓射成刺蝟……還有你們也都是一樣，全都給我打足精神！”

    遠處，甄容穿一身尋常衣衫，隻帶了兩個親兵，看著這一幕的眼睛中流露出幾分懷念。他確定嚴詡早就發現自己過來了，因為早在他現身時，人就往他這邊瞅了一眼，卻隻當沒發現似的和其他人笑，而那些他曾經的同伴們，卻是因為興高采烈，根本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隔著這一段不近的距離，哪怕是在少有行人的大街上，他仍然聽不清他們到底在什，可遠遠看剛剛嚴詡和其他人之間的言行舉止，他仍然大致能猜到他們在談論什。果然，當他揚聲打了個招呼，繼而大步走上前去時，他就隻見猴子急急忙忙迎了上來。

    “甄師兄，嚴將軍剛剛差點趕我們走！”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告狀語氣，猴子飛快地將剛剛那事情原委了一遍，隨即才壓低了聲音，“我們哪能因為有危險就溜？大家出來了，就早就把個人安危置之度外了！再，再危險能比你的處境更危險？”

    “謝謝你，侯師弟。”甄容真情實意地了一句，可緊跟著就隻見猴子腮幫子高高鼓了起來，竟是氣著了。下一刻，他才醒悟到自己犯了個多大的錯誤，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竟是伸出手直接給了猴子一個擁抱，還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