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作福還有些發愣，抬頭看，夜色已濃，再環顧四周，卻是光彩奪目、宛如白晝。眼前怕是幾百盞各式各樣大大五顏六色的燈在亮著，晃的他眼睛有些花了。

    慢慢適應了燈火的照耀後，他定睛一看，隻見正對著戲台擺了上百桌宴席，坐滿了賓客。席間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各桌間空地均擺有半人多高的四足圓腹大銅爐，爐中燒有無煙炭火，爐旁各有府中丫鬟手持蒲扇上下扇動，熱氣均勻彌漫整個中園，若有不知情者踏入此園，定難想象此時正是寒冬臘月時節。

    突然清脆的鑼鼓聲在耳畔響起，打斷了陳作福的視線。

    他扯開側邊圍帳，探頭朝戲台上張望，隻見一身青衣的丫鬟提著燈、牽著白衣打扮的姐，二人踩著鼓點在台上來回踱步。

    接著，鼓聲密集起來，密密敲了幾十下，突然一停，台上丫鬟擺了個身段，輕啟口，脆聲唱起來。

    此時他感覺到有人扯他衣角，回頭看又是徐班主一臉緊張的扯著他。

    “……莫辜負桃李花色照紅妝，良宵美景人成雙。休拒良緣扉門外，與誰地久話長。”

    台上二人唱罷，徐班主見陳作福沒什反應，喊道：“仆從上場，鑼鼓起。”著把陳作福往台上猛地一推。

    鑼鼓聲響起，陳作福腦子記得剛才排練了好幾遍的步伐，急匆匆碎步跑到台上。感覺台上更加明亮，餘光看台下，感覺桌席就在眼前，熱鬧的場景可比剛才在側台感受的更真切。

    他也不敢正眼看台下，隻是跑到台中央的姐、丫鬟跟前，朝二人鞠了一躬。

    隻聽丫鬟：“姐你瞧，這不是劉家公子身邊的六哥？劉家公子自己不來，倒遣個旁人來作甚？”

    姐道：“莫非他有事耽擱了吧。”

    陳作福口中戲詞已爛熟，張口回道：“姐，我家公子有一封書信予你，你看了便知。”罷從袖中摸出一封書信，丫鬟接過信拆與姐看。

    陳作福保持著低頭的姿勢，也看不到她二人的表演，隻等著過了半晌，聽到姐：“勞煩將此物交於劉公子，仔細點，莫讓外人發現。”

    陳作福伸手，姐將一團絲絹包了東西塞到他手中。他把絲絹揣到袖中，再鞠了一躬，後退著退出戲台。

    到了台下，徐班主舒緩了臉色，迎麵伸出雙手接過他，誇道：“辛苦辛苦，不錯不錯，這一關算是過了。明晚還有一場戲，你再把那帕子交予公子，詞也讓我改得短了些，不難背得。”

    話間，徐班主攬過陳作福往後台歇息的地方走，樂地：“要福哥唱戲還挺有分，不怯場，身段自然，口齒也清楚。今兒個回去先好好休息休息，趕明兒個我親自與你戲。這幾也不必幹些雜役的活兒了，我已與管事的調了人來。你幫我把這兩場戲過了，就是大功一件，工錢少不得給你翻倍。”

    陳作福聽他誇讚，心卻想起恬兒那抱怨的“就一句詞，沒個意思”，可不是嘛，確實沒多大意思。但一兩句詞就能掙錢，也是降的好事了，就附和著徐老板的傻樂起來。

    *

    話第一場戲散後，陳作福回坳保府中傭人房歇息了一夜。早起去夥房就著醃的黃瓜蘿卜吃了三大碗雜糧粥，覺得腹中飽滿，就沿著彎曲不慌不忙的走去靜園。

    一路上寂靜無聲，偶爾聽到樹上幾聲鳥鳴，除了偶爾路過的仆從打扮的人外，不見其他人影。心知那些富貴賓客們吃了一夜酒菜聽了一夜的戲，怕不是一覺就得睡到日頭落山吧。

    他倒是難得享受這片刻安靜和清新的空氣，刻意放慢了腳步，呼吸著冬日清晨的清爽。

    他慢悠悠踱到靜園門口，和門口看護問了聲好。

    邁步入園，遠遠見一青一白兩位女子拉著手剛從遠處白樓大門處走出，看身影有些像昨日的黃衣和紅衣兩位女子。

    陳作福常在布莊幫忙，見慣了女子家來買衣裳。心知女子最愛的就是各色好看衣裳，除生計貧困的人家外，一般家有些閑銀的，恨不得身上輕紗綢緞換、時時換。哪像他這糙漢子，臉洗幹淨了就行，也不知道個美醜。要不是賢姨和布莊掌櫃的隔幾月就盯著他裁剪一套，可能也就一套衣裳穿到破了為止。

    一邊想著閑事，不知不覺走的和兩位女子近了些。他正要開頭搭話，瞧見二女的麵容卻是陌生，微微一怔。二女倒是認得他的樣子，微笑問了聲好，然後繼續慢慢在院內閑走。

    陳作福撓撓頭，沒再多想，敲門進樓，開門的是另一位脖子上掛著牌子的仆役，他也不認識，想必就是徐班主的新跟府上調來的人手。

    進了中堂，二班主李清眉正在教導一個戲子腔調，見陳作福進來，和藹道：“福哥來啦，吃了早飯沒有？府上剛才差人端來飯食，想必現在還熱著呢。”

    陳作福忙謝道：“李班主客氣了，的吃過飯來的。李班主早起就教習弟子唱戲，實在是辛苦。“

    “不吃苦中苦，何有出頭。唉，我們這藝行，吃的就是這辛苦飯。沒那生的金嗓子，再不苦練，何時能成角兒？等那青春年華一過，真要喝那西北風去。”李二班主緩緩道來，輕撫額側白發，聲音沉靜平穩，似乎那感歎的話語在她數十年的生涯中已經訴了無數遍，如今悲苦的情緒已經散盡，話隻剩下平靜了。

    “倒是還有人沒成角兒呢，先拿自己當角兒養著。”隻聽得樓梯上有人接下話茬，原來是徐班主提著戲服緩緩下樓，臉上有些怒容。

    旁邊的戲子上前接過戲服收到一邊，徐班主背過手去，走到堂前椅子上坐下，陳作福向徐班主道了聲好，徐班主點頭回應。旁邊坐著的李二班主給他倒了杯茶，問道：“又怎？一大早就跟他置氣。”

    捧起茶盞飲了一口，徐班主臉上怒色未消：“不穿。早上傷沒好，晚上好點了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