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都看了一上午的折子了，不如喝口湯歇歇吧。這是禦膳房新進的廚子所製，也不知合不合陛下胃口。若是陛下不滿意，奴才即刻便回了人重做。”子實公公履步上階，近至聖席眼前，卻見聖上仍是一言不發地埋頭疾書。碗中熱氣翻騰，帝王卻是連頭都不抬一下，被冷在一旁的子實不由得輕歎口氣。

    “程嬪娘娘方才派人來稟，邀陛下去用午膳呢。”擱下湯碗，子實心翼翼地瞅了瞅陛下的神情，又緊接著道。“陛下等等忙過後，可要去”

    “安啟順回來了沒有？”皇上徑直打斷他的吞吐，抬起頭來問道。

    “安侯爺”子實被這毫無來由的問話一噎，在腦中飛快地將這幾日的通傳仔細過了一遍。“奴才記起來了。安侯爺如今不在京城，這時候想必還在通州境內呢。”

    “通州？”皇上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幾分，“通州窮鄉僻壤之地，有什值得留戀的？這個老頑童，這多年了，還是沒輕沒重的。還有不到兩月就是秋獵了，他貴為侯爺，怎能不同去？你去給朕傳旨，叫他務必盡快給朕趕回長安來。若是到時候誤了時日，看朕怎罰他！”

    子實頓了頓視線，心中著實忐忑了幾下。他知道陛下一向注重皇家禮程和顏麵，其他場合安侯都可以不顧，隻是唯獨這皇家圍獵和年節宮宴不能缺席。隻是即便快馬趕回，也起碼得十多日的時間，不知陛下能不能等得了這久。

    “是，奴才遵旨。”攏住心中的顧慮和憂患，子實緘默地順了聖旨。

    半個時辰延過，想必是皇上自己也覺得隱有餓意。他重重擲下手中的筆，對著早已返回殿中的子實道：“去宣景宮吧，你去素泉宮回了程嬪，就今日不必等朕了。淞兒今日想來是要進宮請安的，就讓她好生準備一番吧。”

    “陛下顧念的是。澄王殿下已經進宮好一會兒了，十公主殿下午前正巧也隨恬嬪娘娘在素泉宮做客，可高興得緊呢。”子實隨即補道。

    “苒兒這孩子算來也有十一歲了罷，”皇上緩緩開口道。“不過就和她母親一樣，性子膽怕事。昭兒不過比她大兩歲，朕還記得她時候可沒少被昭兒欺負。不過女子嘛，將來總是要找個人護著的，隻要溫婉嫻靜，能照顧人便是了，其他的也不足為提。朕的女兒本就不多，可不要再弄得像依兒那樣。女德半點不同，起詩詞論理倒是不絕，何況武功比多數男子還高，你這將來誰還敢娶她？”

    “這奴才倒覺得陛下是過慮了。眾殿下各有所長，七公主殿下倒也是與眾不同，不失氣節。這京城百姓都道七公主殿下佳人絕色，將來必定會有鄰國使臣紛紛遣人求親，奴才倒是不解，陛下究竟何來此憂呢？”

    “哼，依朕看啊，就你明白。”皇上白了他一眼，兀自甩了甩寬袖。

    “奴才不敢。方才之言，實是在陛下麵前賣弄了。”子實趕忙擺手道，不再多言。

    “身為一介女流，又不必領兵赴戰，又不必傳人識學，那血性和氣節本就是無用之物。朕是擔心，依兒素來有自己的主意和底線，一向不肯聽旁人惑言。要蒙她雙眼可是難事。對人對物，她拿捏分寸都拿捏得極佳，雖不會傷及絲毫無辜，但也沒有留予半點退路。若朕有一日需以聖命為令，要她違其本心，逆路而走，她也不一定會乖乖照做。”

    子實聽罷此話，頗覺得有些別扭，可一時卻又不上來哪不對。看到皇上並沒有詳情告知的意思，他緊了緊袖口，也未打算追問下去。隻得按規矩宣了陛下的龍輦，緊隨其後地往宣景宮的方向而去。

    “臣妾見過陛下。”皇後提早便知道了聖上要來宮中用膳的消息，一早便備下了清湯佳肴，想要籠絡聖心。見皇上毫不見外地徑直走入坐於桌旁，除了貼身宮女玉安，宣景宮的一應人等都如意料中被遣了出去。

    “今日批折子晚了些，忘了時辰。皇後想必也還沒用膳吧？”皇上環顧了一周，接著擺手示意皇後坐到對麵。

    “陛下還未來，臣妾怎敢擅動？再了，服侍陛下本就是臣妾的本分。陛下若是因此介懷，倒是讓臣妾惶恐了。”皇後毫不含糊地回道。“玉安，快給陛下盛碗鴨湯。這湯乃是江南名廚所製，是集采各方食材，再送入內廷閣加工而製。陛下素愛飲湯，因此臣妾想著此湯也許會合陛下心意。”

    “湯就不必了，方才程嬪已送了一罐到承華殿中。皇後之心，朕心領了。”

    皇後方才還殷切的神情隨著此話逐漸凝冷了幾分。皇上雖未發覺，可佇在一旁的玉安卻瞧得清清楚楚。不過程嬪位分尚低，何況她素來低調謹慎，皇後自然也沒有特地將她放在眼中。隻不過是此番的投其所好並未投對地方，皇後自己心中覺得被搶了風頭罷了。她一心想要聖上對嫡子啟王另眼相待，而若如此看來，她背後所做的這一切，也不是全無緣由可究。

    “還是程嬪妹妹有心，臣妾疏忽了。”

    皇後心不在焉地拎起湯匙，在瓷碗中不停地撥弄著，見皇上的臉色稍有緩和之意，緩緩開口道：“臣妾今日一直掛心於慶兒的婚事，本想趁陛下空暇之時，能就其商議一二。隻是陛下近日公務繁忙，連後宮也有好幾日未曾踏足，因而臣妾自然不敢貿然打擾。”

    “朕今日前來，正是為了此事，”皇上放下茶杯，回話道。“慶兒是朕的嫡子，年紀雖是不大，可身為親王，府中卻隻有一個侍妾，照理確實不妥。朕早就想定下此事，卻不知如何又拖了大半年的光景。那依皇後看來，正妃之位該是何人所居？”

    “陛下心中早有定論。臣妾不才，不敢妄揣聖意。”皇後深思片刻，才退一步道。“不過臣妾私心，對將來的啟王妃也多少抱了幾分希冀。隻盼著其賢德明理，能時時幫襯慶兒留心分憂。臣妾畢竟身居宮中，也不用她怎操心。”

    “這樣看來，皇後的要求也未免略低了些。”皇上笑笑，“依照慶兒的身份，自然不是尋常女子能夠高攀得起的。不知皇後覺得安時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