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二人同行漸遠，蕭陽獨獨倚靠在大門之側許久，手中熟稔地撥弄著那串清透玉亮的佛珠。書院服侍的書童映楠才十六七歲，收整了桌台的碗碟後，見他仍立於此地一言不發，心中不禁生疑。

    “先生，”他輕聲在背後詢道。見他像並沒聽見一樣毫無反應，又複念了一遍，“先生？”

    蕭陽這才如驚起夢中一般回過神來，見到映楠閃爍著雙眼站在身後，才放下心一般地彎眉笑了笑－－他向來喜歡這個孩子，出身貧瘠卻是極其好學勤勉，一如一如像是當年的自己。

    “先生怎了？”映楠關切地走前問道。“二位公子前來探望本是高興事，先生為何看起來倒是悶悶不樂的？”

    “他們二人都是我的得意子弟，如今雖然闊別師門三年，但若從我餘下子弟中擇選，也斷無一人能趕超他們。”蕭陽還是緊盯著屋外，眼前有迷蒙蒼霧而覆卷，不知為何事所憂。

    “特別是昀辰。不管怎，他如今終究是蘇家的兒子，但蘇帥遲遲沒有讓他接任承堅軍少帥的意思，他又素來通透機敏，難免是要失望的若他來日知曉實情算了，也許是我多慮。”他到後半句時壓低了聲量，像是在自顧自地言語道。

    “連安世子都不能比肩？”映楠問道。“安世子還比我幾個月呢。我瞧這位世子就聰慧得很，上回讀《中庸》的時候，先生的那個‘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我便不太理解，虧得安世子出言相解。”

    “安梧”蕭陽啟唇重複道。“他是個好孩子，從就跟在昀辰後頭，也算是受教於他。安侯爺曾是先帝身邊的股肱之臣。如今雖不同我一般驅隱避世，可這多年來輾轉遊訪各處，就是不肯回到京城，想來也多半是不願卷入紛爭。隻是可惜了他的一雙兒女，也就隻有年節將至的時候才能見他一回；侯爺常年在外，又怎有不掛念之理？”

    “原來如此，”映楠怔了半晌，“先生也不必太過掛心了，二位公子方才不是還應下先生，會常常前來探望嗎？”

    “我倒是不怕他們失約，隻是這皇家秋獵就快到了，隻怕他們也要一並隨行，怕是許久都不得閑暇了。”

    二人靜默了半刻，見蕭陽不再接話，映楠也及時地住了口，行禮道：“炎暑逼臨，外縣所供的綠豆品質不錯。我看先生近日都吃不下東西，正巧後廚的師傅這兩個月回鄉休憩了，不如就由我上手，給先生做個白霜綠豆湯吧。”

    “也好。”蕭陽有些心不在焉，因此沒多什，隻是手撲搖著扇子道。

    入了長安城門，楊澤興本是隨著蘇昀辰一起回到蘇府取物，隻是不想已有貴客先他們一步到了蘇府。看到府前曄王的坐騎，二人已是明了幾分。

    “蘇帥，大公子和楊公子回來了。”蘇府通傳的下人進屋稟報道。

    蘇源望點點頭，“退下吧。”隨後站起身來，對麵前的男子道：“曄王殿下，請。”

    那男子衣著精細考究，麵容端正英朗，看起來和藹仁厚。見蘇源望引客為主，他也伸出手來，頷首示意蘇源望先行，樣子頗有氣度與風範。

    蘇昀辰本以為蘇昀璟也會隨之一同前來，忙扔下韁繩就疾走了進去。顧盼尋覓了一會兒，卻隻見曄王一人信步跟在蘇源望的身後，臉上毫無訝然之色。

    “見過父親，曄王殿下。”“見過蘇帥，曄王殿下。”

    蘇昀辰與楊澤興見人出門相迎，徑直站定原地，異口同聲地道。楊澤興直起身來，瞥眼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旁人看不出，他卻不可能看不出蘇昀辰眼中的失望。蘇昀辰雖對曄王恭敬客氣，也不過是看在蘇昀璟的麵子，和他的親王身份上。但對於這等仗勢弄權、算計人心的皇子，他心中泛起的憎惡，怕不會比那些僭妄人要少多少。

    曄王見到他們倒是親切地笑了笑，拱拳回道：“蘇公子，楊公子。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方才我與楊公子是去了恩師的宅院探望，故而回來晚了，還望殿下恕罪。”蘇昀辰也抬聲回道。

    “蕭老先生？”曄王問道。“蕭老先生脾氣向來古怪難測，也不是將誰都放在眼中的。當年他連太傅之書都拒之門外，執意要在長安城郊開設學堂，廣收弟子。二位公子能被他收入門下，想來也一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犬子無能，是蕭老先生肯垂青眼，讓殿下見笑了。”蘇源望截下他的話來，替蘇昀辰回道。

    話之餘，遠見蘇昀洺匆匆而來。他見到站在院中的一眾人等之時不禁愣了一愣，但還是反應迅速地抬手行禮道：“見過父親，曄王殿下和二位兄長。”

    剛進門的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楊澤興便繞路走上前去，對蘇昀洺：“上回你哥哥交給你的劍陣練得怎樣了？走，去後院練給澤興哥哥看看。”罷也不等他反應，便拉上他跑了出去。蘇昀洺隻顧跟在他身後，心中卻是疑竇百起－－上回不是還兄長無聊嗎？怎今日反而是上趕著驗自己的劍法了？

    “幼子一向不服管教，若是有所衝撞，還望殿下不要介懷才是。”蘇源望轉身對曄王道。

    “嶽父多慮了，洺兒禮數周全得很，何來逾矩之？”曄王從容地笑笑，“倒是二位公子的情誼深厚，本王看楊公子已是對蘇府輕車熟路了。”

    “殿下的是。我與楊澤興自一起長大，他也是蘇府的常客。”蘇昀辰不動聲色地回複道。

    “殿下不要站於此地了，進屋話吧。”蘇源望正作勢引人進屋，曄王卻擺擺手止住了他的話。“不必麻煩了。本王此來就是來看看昀辰的，既然他一切無恙，也就沒什好掛念的了。府中還有些事情，本王就先行回府了。”

    “殿下留步，”蘇昀辰叫住他，“今日長姐怎未隨殿下一同前來？已是有好幾個月未曾見到她，不知她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