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調虎離山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橘花散 本章:第二十一章 調虎離山

    當年,皇太後掌控後宮,為了賢良淑德的麵子,對外稱瑜貴妃自願殉死,至於換用“牽機”毒藥,就連親兒子都未告知。皇上處置孫小將軍也是秉公執法,並未放在心上。長樂公主胡亂在雪天跑出,憂慮過度去世,他雖歎息了兩聲,卻不認為是自己的錯。更何況,他和弟弟從小備受父親冷落,對父親疼愛的祈王和長樂公主,並沒有半點好感,不過是心胸寬廣,維持聖君名聲,盡量以直報怨罷了。

    當前塵往事被扯出,不知道的隱情被透露。他暗覺不妙,立即派遣禦史與暗探,往江北徹查此事,傳祈王進宮麵聖。

    天大的壞事都是黃鼠狼的事。

    夏玉瑾報完信,將責任統統推卸,不再越俎代庖,他隻擔心葉昭對柳姑娘情深意重,對北方戰線放不下,會做出不理智的舉動,便溜回南平郡王府。胸中準備了千百句好話,準備好好安撫她煩躁的情緒。

    未料,葉昭正安靜地坐在池塘邊釣魚。落葉輕飄,肥魚跳躍,魚鉤遠遠拋出,在水中激起漣漪。雲淡風輕,仿佛什大事都沒發生過。

    襯得夏玉瑾的急躁反像淡吃蘿卜閑操心的傻瓜。他繞著葉昭轉了兩圈,見對方不理睬自己,終於大刺刺地坐在旁邊,明知故問:“在做什?”

    葉昭答:“靜心。”

    “哦,”夏玉瑾蹲在旁邊拔草葉,見對方又沒反應了,主動再問,“你不急?”

    葉昭的眼睛像鷹一般盯著湖麵:“急也沒用了。”

    夏玉瑾思來想去,不明白。

    葉昭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柔和了許多,解釋道:“事發至今拖延過久,最佳救援時機已經錯過。根據啞奴送來的情報,表妹落入敵手,敵人並不知道她的身份,如果她想不開……已經想不開了。若她想得開,曲意順從,憑她的手腕和美貌,斷不會輕易出事,如今沒有動靜,大概是隱藏在東夏王身邊,候機而動。”

    夏玉瑾若有所思,再問:“你不擔心?”

    葉昭遲疑片刻,緩緩反問:“擔心何用?事到如今,我是衝入東夏王宮救人?還是率軍攻打東夏?如今我卸甲削職,不宜離京之事暫且擱下,敵暗我明,情況未明也暫且兩說。倘若打草驚蛇,讓東夏王察覺柳惜音身份,或劫持為質,或痛下殺手,如何是好?”

    夏玉瑾強調:“你真什都不做?”

    葉昭轉回頭去,看著魚竿:“我葉昭不打無準備之戰。”

    夏玉瑾還想追問怎準備,忽然將話忍在嘴邊,憋了回去。

    葉昭同樣沉默不語。葉家常年駐守漠北,軍心擁戴,葉昭多年征戰,追隨者眾多,就算將絕大部分軍權交出,在局勢未明前,怎會不留半點私人勢力以防不測?如今她偷偷派了心腹探子去東夏暗查,等消息確認,布置妥當後,再出擊救人。

    這些事情不能在明麵上告訴夏玉瑾。無關信任深淺與否,而是夏玉瑾為夏家的子孫,他有維護大秦江山,效忠皇帝的絕對義務。若知情不報,便是對皇上的不忠,若知情上報,是對媳婦的不義,夾在中間兩相為難。

    夏玉瑾自己也清楚,有些東西還是裝糊塗好。

    兩夫妻默默地釣魚,各打算盤。這一釣,就釣到了傍晚,燦爛的晚霞在空中投下片片光鱗,波光閃爍著豔麗的錯影。魚線輕動,釣竿輕起,第八條肥魚上鉤了。葉昭對著貪吃笨魚看了半晌,取下魚鉤,丟回水中,嘀咕:“先養著,慢慢吃。”

    夏玉瑾從瞌睡中醒來,揉揉眼,爬起身,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揉著肚子道:“餓了。”

    饑腸轆轆的丫鬟們如蒙大赦,趕緊圍繞過來,爭著要去布膳。

    忽然,秋華急衝衝地從花園拱門處爬來,嚷嚷道:“將軍,不好了!”

    葉昭翻身跳起,皺眉:“學了那久,還學不好規矩,還能有什更不好的事情值得大驚小怪?”

    夏玉瑾附和:“就是就是!”

    秋華結結巴巴道:“是……是舅老爺來了……”

    “舅老爺?”葉昭錯愕,“哪個舅老爺?”

    秋華跺腳道:“還能有哪個舅老爺?自然是柳大將軍,大舅老爺!”

    葉昭窒了一下,臉上難得片刻錯亂。

    夏玉瑾附耳道:“該不是柳姑娘失蹤,來興師問罪的吧?”

    葉昭想起表妹的遭遇和舅舅的爆脾氣,心陣陣發虛,但很快冷靜下來,整整衣衫,大步流星向花廳走去。

    夏玉瑾蹦躂著跟上,不知是幸災樂禍還是滿懷同情地說:“要給你準備棒瘡藥嗎?”

    葉昭瞪了他一眼,並不言語。

    柳將軍正坐在花廳,在秋水的陪伴下,興致勃勃地欣賞牆上名家書畫:“這草蟲兒畫得挺像,那山水卻像團墨,什狗屁大家?!讓老子拿個硯台倒兩下,也能畫出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秋水同仇敵愾:“將軍也是這樣說的,可是郡王爺不依。”

    柳將軍搖頭晃腦:“什眼光?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擦屁股都嫌硬。”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夏玉瑾感慨萬千。

    葉昭重重地咳了聲。

    柳將軍看見葉昭,眉開眼笑,迎上來道:“賢侄——”

    夏玉瑾重重地咳了聲。

    “賢侄女啊,”柳將軍硬生生改口,先瞧瞧貌美如花的外侄女婿,再瞧瞧英俊灑脫的外侄女,萬般感觸在心頭,無從宣泄。他比比葉昭和自己差不多的個頭,歎息,“當年見你的時候,才八歲,還沒我心口高,比野小子還野小子,給葉親家拿棒子追著滿院子跑,哪有半分女人樣子?後來聽說你有大出息,舅舅心也是寬慰的,怎想到,唉……怎就少個把呢?”他痛心疾首,抬眼見夏玉瑾臉色很差,趕緊換了口風,誇道,“這是外侄女婿吧?長得可真俊,細皮嫩肉的,不同尋常,比漠北那些粗爺們強多了,也虧得他能忍你這破脾氣,不容易啊。”

    夏玉瑾艱難笑道:“是啊,不容易。”

    柳將軍察覺對方不高興,繼續打哈哈:“我給你們小兩口帶了些禮物。”隨從附上禮單,葉昭接過看了眼,除了把苗西彎刀是給自己的外,盡是嘉興關附近的哈貼貼大森林產的上等保暖皮子,還有兩棵百年人參,一盒子珍珠,可見舅母是知道她夫君體弱畏寒,盡了心的。

    葉昭命人將禮物收起,親自奉茶。

    柳將軍喝著茶,越發感慨,努力找著詞兒讚美:“真沒想到,外侄子……侄女成親後,越發有了……”他看了半晌,實在找不出詞來形容,無奈搖頭安慰,“你應該學舅母那樣,以後別穿男裝,臉黑就多擦點粉,身段差就把衣服做漂亮點,多繡點花,再穿個什紗裙子,插幾根金簪,好歹不要丟你相公麵子,寒磣人啊。”他拍拍夏玉瑾肩膀,盡可能做出很有爺們義氣的樣子,對葉昭痛罵,“那好的相公,要珍惜。”

    夏玉瑾給那蒲扇大的巴掌拍得肩膀一沉,險些跌倒,他看著那張忠厚老實的麵孔,再想起那封教唆他媳婦和離還要痛揍自己的私信,臉上皮笑肉不笑,暗自腹誹。

    葉昭統統應下,小心問:“舅父可是為九表妹之事來?”

    柳將軍聞言大喜:“你可是給她找到親事了?對方是什門第?什時候出閣?”

    葉昭和夏玉瑾都愣了,兩人麵麵相窺,齊聲問:“你為何回京?”

    柳將軍紅光滿麵:“自然是奉旨回京。”他看了眼葉昭,覺得得意過頭,不好意思地搓著手道,“外侄女啊,你畢竟是個女人家,皇上撤你職也是苦心一片。為此他特意將我調來,接任你上京軍營的事務,都是自家人,橫豎肥水不外流。你舅母他們在打包行李,變賣田產店鋪,晚點也會過來,大家在一起也挺好的。”

    葉昭更傻了:“這是什任命?怎我不知道?”

    柳將軍在嘉興關鎮守多年,喝大漠塵沙,戰戰栗栗守著大秦與東夏邊境,如今年事已高,扛大刀有些腰酸,早就想調回上京。更何況天下兵馬大將軍是武將最高榮耀職位,被自家外侄女占著,雖然可以理解,但同為武將,心始終有幾分說不清的滋味。所以收到宮中派人傳來的任命,歡喜得連威嚴神色都護不住,樂地和大家喝了送別酒,匆匆忙忙就赴京了。

    他自知戰功不如葉昭,看見外侄女有些慚愧,便岔開話題道:“九姑娘呢?”

    葉昭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自知不能逃脫罪責,偷偷看了眼夏玉瑾,夏玉瑾迅速挪開視線,頗有“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氣勢。葉昭無奈,硬著頭皮,將柳惜音的遭遇和處境都說了,隻隱瞞了表妹勾引夏玉瑾想做妾的事情。

    柳將軍聽得目瞪口呆。葉昭低頭,不敢多言。

    夏玉瑾看看左邊,看看右邊,摸摸下巴,試圖調解:“事情已經發生了,生氣也沒……”

    話音未落,柳將軍重重一拳揍去葉昭臉上,罵道:“該死的小兔崽子!真他媽的!九姑娘就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葉昭偏偏頭,硬接了這記拳頭,臉上紅腫一片。正欲開口求舅舅息怒,卻見舅舅早已氣急敗壞,收拳順勢抽出腰間佩刀,凶神惡煞地砍來,趕緊撒丫子跑路。

    “喂——”夏玉瑾站在旁邊,險險避過刀風,縮縮脖子,往眉娘身後退了兩步,覺得不對,又將瑟瑟發抖的骨骰拉去,媳婦啊,小心花盆的素冠荷鼎啊,別讓你舅砍了,打架去花園啊——”

    柳將軍氣得眼都紅了,勇猛無雙,手上大刀舞得虎虎生威,開碑裂石之勢。葉昭靈巧,運起輕功像猴子似地上躥下跳,把他引著往素冠荷鼎相反方向的外花園去了。兩個人你追我逐,所過處,殘花敗柳無數,丫鬟小廝探頭張望,有這兩個月武功學得不錯的,還能點評一番。

    夏玉瑾追出回廊張望。

    萱兒見危險過去,跟出來弱弱問:“柳將軍怕是忘了夫人是女人吧?咋打臉啊?”

    眉娘也湊過來,慌亂問:“郡王爺,怎辦?”

    “怎辦?”夏玉瑾呆呆地看了半晌舅爺刀光,媳婦亂躥,遲疑道,“吩咐廚房晚些開飯,先給爺搬個春凳,再來兩盤點心和瓜子填肚子吧……”

    待夏玉瑾和侍妾們消滅完兩盤點心後,柳將軍畢竟年邁,提著沉甸甸的大刀,舞久了有些疲軟,又兼葉昭不敢還手,一直賠禮道歉,也知道惜音出事主要責任不在她,終於氣呼呼地停下手,把那頭還蹲在樹上討饒的小兔崽子叫下來,問她如何處置。葉昭附耳說了幾句,柳將軍想了許久,尚不滿意,又遣身邊親衛,要傳書回嘉興關關係很好的將領們,尋求幫助。

    夏玉瑾開了壇好酒,總算將兩人視線轉移回自己身上,他見柳將軍的大刀已經收起來,便慢悠悠地走過去,拉拉葉昭袖子,討好地對舅老爺說:“事已至此,急也來不及,大家想救柳姑娘的心是一樣的,不如坐下來好好商議,從長計議。”

    柳將軍對這個遭逢不幸,孤苦伶仃,卻才貌雙全,深明大義的侄女是從心底當親閨女疼,想到她生死不知,遭遇難測,心疼得眼都紅了,他恨恨地瞪了“移情別戀”的葉昭一眼,再次想起她是女子,愣了愣,滿腹憤怒無從發作,終於長長地歎了口氣,給外侄女婿麵子,頹然入席了。

    席間,葉昭回味剛剛的對話,覺得不安,小心翼翼地求證:“大舅父,真是皇上召你入京的?”

    柳將軍喝了好幾口悶酒,一邊掛念侄女,一邊搖手道:“宮派人來傳的旨,還能有假?”

    夏玉瑾很茫然:“是不是我們太久沒出門,所以沒聽說?”

    葉昭臉色陰沉不定,她想了許久,搖頭:“我雖卸下上京軍事,可是上京軍不是沒有我的兄弟。胡青,秋老虎,黃副將,馬參將他們都還在,都是過命交情。聖上曾明言由田將軍接替我的職務,那是為征戰多年的老將軍,又在上京軍營呆了五六年,資曆足以服眾,上任後工作也很出色,從未犯錯。若是要由大舅父來接替田將軍的職務,實在說不過去。就算真的下了這樣旨意,隔了那多日,軍中那群家夥也應來知會我一聲……”

    柳將軍怒了:“什混賬話?天子也是你們可以懷疑的?”

    夏玉瑾遲疑片刻,問:“敢問傳旨公公什模樣?”

    柳將軍想了半天,撓著腦袋道:“公公不都是沒胡子,白淨臉皮,尖嗓子嗎?我哪認得?邊關重將,隻認聖旨,玉軸七色錦綾聖旨,上麵鬥大的紅色禦印,哪能有假?他還派了個監軍來嘉陵軍中,武藝不錯,酒量更好,說話討人歡喜得很。我進宮的時候太晚了,說聖上去服侍太後,無要緊事暫時不見大臣,所以就先來你家了。”

    葉昭隻問:“可否將聖旨拿來一觀?”

    柳將軍見兩人神色謹慎,心忽然有些忐忑,便將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聖旨取出,遞給外侄女。

    有爵位的人家,哪家哪戶沒有幾張聖旨?夏玉瑾去將自家以前接過的聖旨取來,與柳將軍收到的聖旨細細對比。大秦聖旨是選用上好蠶絲,用特殊染色,特殊工藝織成的錦綾,顏色越豐富,聖旨等級越高。除祥雲瑞鶴外,兩端還有翻飛的銀色巨龍,隱入錦綾紋飾中,多重防偽,絕不外傳,製作精湛無雙,每張製作好的聖旨都存檔封庫,嚴加看守,所以建國以來,有過假傳聖旨的,偽造手諭的,卻沒有偽造聖旨的。

    葉昭手持兩份一模一樣的聖旨,看了又看,看得眼都花了,實在看不出破綻,朝夏玉瑾輕輕搖了搖頭。

    柳將軍挺直胸膛道:“我就說不會有假嘛,疑心病重!小心給皇上知道了,怪罪你們。”

    夏玉瑾順手從媳婦手中接過聖旨,在燈下翻來覆去細看。

    “盡胡鬧。”柳將軍繼續喝悶酒,想念乖侄女。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就連葉昭都開始放下疑心,覺得是聖上心血來潮,想要暗換勢力。

    夏玉瑾忽然臉色變了。他急忙將柳將軍的聖旨放到大家眼前,指著左邊銀色巨龍的一塊鱗片道:“看這。”

    葉昭和柳將軍一起湊近看。

    夏玉瑾問:“看出了嗎?”葉昭搖搖頭,柳將軍也搖頭。

    夏玉瑾趕緊將聖旨掉了個頭,再次指著那塊細小鱗片道:“看!”

    若有若無幾條暗線,縱橫交錯,勾出一個幾近看不見的”李”字。

    葉昭臉色也變了。柳將軍雖不明白,也覺不妙:“怎?出什事了?”

    夏玉瑾收起嬉皮笑臉:“聖旨有假。”

    葉昭不由分說,果斷道:“調虎離山,嘉興關凶多吉少……”

    柳將軍愣住了:“不會吧,就這幾條織錯的線,大概是織工疏忽……”

    屋外一片嘈雜,宮太監急匆匆攔開要傳話的眾人,小跑步直闖內廳,黑著臉對柳將軍道:“聖上傳柳將軍火速覲見。”

    嘉興關,城牆,烽火台,將士早已安歇,隻剩巡邏的士兵細微的步伐聲和刀具碰撞聲和草叢的蟋蟀叫混合在一起,風沙陣陣,吹得臉上刺痛,凍出道道細小傷痕。

    何有利今年四十二,當了十八年的兵,無功無過,是守城小隊長,上官說過半年就讓他授田還鄉,前陣子收到老妻托人寄來的家書,家多養了兩口豬,大兒子貌似也有十八了吧?可憐從小到大沒見過幾次爹。他吸口初冬帶寒氣的空氣,提起精神,抄起巴掌狠狠抽了下旁邊昏昏欲睡的新兵蛋子,罵道:“小鬼頭,柳將軍說過東夏蠢蠢欲動,把招子放亮,看牢點。”

    新兵蛋子馬大貴給打得一個踉蹌,趕緊站直腰。他剛入伍不到半年,訓練完畢,被調來看守城牆,不習慣熬夜,眼皮撐得實在難受。回頭看見隊長凶巴巴的麵孔,不敢辯駁,隻倒出腰間竹筒冰冷的清水,狠狠抹了兩把臉,強打精神,嘴卻嘀咕:“將軍說東夏蠢蠢欲動,要加強防守都半年多了,連個屁都沒有。天寒地凍,傻子才來。”

    何有利瞪他一眼,教訓:“死小鬼還敢囉唆?!晃什神?!叫你守就守,這種荒唐話小心給別人聽見,把你抓去打軍棍,老子不救你。”

    馬大貴立刻換上討好笑容:“隊長,我知錯了,我在想入伍半年多了,我那娘什時候會學人捎封信給我,送點好泡菜來?”

    “你知道個屁?!就知道吃!”何有利看看這個和自己兒子一樣大的毛躁小夥,正想痛罵,忽然想出個主意,神秘兮兮道,“你可知邊關有惡狼?”

    馬大貴拍拍腰刀:“狼肉好吃,來一隻吃一隻,來兩隻吃兩隻。”

    何有利詭異地笑道:“不是普通的狼,是鬼狼。”

    馬大貴驚奇:“鬼狼?”

    何有利語重深長:“幾百年前,草原上有頭狼王,比豹更大,比虎更猛,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神出鬼沒,所向披靡。有個王爺垂涎它的皮毛,重金懸賞,獵戶設下圈套,將它引入利劍鋪成的陷阱,生生剝了它的皮,狼王嚎叫哀鳴,越掙紮血流得越多,最終村民砍下它的頭顱,它不甘死去。後來它的魂魄化為鬼,一夜間,村莊夷為平地,老的少的,女的男的,所有的村民都被剝了皮,頭顱不知去向,屍體堆成小山,唯一一個逃出來的瘋子說,看見全身是血的狼王叼著村長的頭顱站在屋簷上咆哮。接下來,周圍幾個村子都出了事,所有看見這頭鬼狼的人都會被砍頭剝皮,它還在瘋狂尋找自己的皮。”

    馬大貴摸摸身上的雞皮疙瘩:“騙人的吧?”

    何有利指著遠處的小山,斬釘截鐵道:“出事的地點就在那,村莊已經廢棄了,下次領你去看看。”

    馬大貴搖頭:“我不信,那明明是被東夏洗劫過的莊子。”

    “明麵上說是被東夏洗劫的,其實是鬼狼,隻是這種事,大家心知道卻不敢說,更別提你這種新兵,”何有利“嚴肅”地告訴他,“前些年有個巡城士兵擅離職守,走開了,後來找到的時候,早已沒了頭顱,這件事被將軍發令壓下,沒人敢討論。我看你和我兒子差不多大,才好心提醒你,巡城的時候千萬別走神,發現鬼狼快點跑。如果有人拍你肩膀,別說話,也別回頭,那是鬼狼在叫你。”說完後,他“慈祥”地拍拍新兵肩膀,吩咐,“別讓人知道是我告訴你的”,然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漆黑樹影搖曳,就好像無數惡鬼在招手,遠處狼嚎,叫得人毛骨悚然。

    鄉野孩子,對怪力亂神的東西都害怕。他看著廢棄村莊方向,打了個冷顫,頭皮傳來陣陣麻意,整個人都醒了,覺得這荒郊野嶺的營地,哪都可能有怪物出沒,不敢走神,急忙跟上何有利的腳步。

    走著走著,冷風吹過,手中油燈忽然滅了。

    黑暗中,有人拍拍他肩膀。馬大貴用盡全身氣力才憋住尖叫的衝動,低下頭,寞寞月色下,背後出現一條帶皮毛的長長身影,似乎比豹高大,比老虎凶猛,身影手上握著的是彎刀。

    禽獸會用刀嗎?來不及細思,恐懼堵塞了咽喉,慌亂中,他回過頭。

    他看見,彎刀在夜色中劃出銀色的弧線。

    他看見,狼皮帽子下有雙比野獸更凶猛的眸子。

    殘忍無情,透著森森冷意,殺機四伏。

    逃?不逃?不能逃!

    “鬼狼來了——”

    巡邏的新兵尖銳地發出生平第一聲警報,也是最後一聲警報。

    永遠收不到的信,吃不到的家鄉菜……十八歲的頭顱帶著滿天血花落入塵埃。

    伊諾皇子高大身影立於巍峨城牆上,他漫不經心地甩甩彎刀上血滴,吹響低低口哨,成千上萬條鬼狼蜂擁而至,聚集城牆下,殺聲四起。

    “東夏人入侵了!”

    何有利來不及想為什前哨沒有警報,來不及想敵人是如何爬上城牆,他連滾帶爬,撲向烽火台,爬上去,要點燃狼煙。

    伊諾皇子飛索甩出,絞斷他的頭顱。頭顱落地,火把依舊緊握手心。無頭身軀仿佛繼承了主人的意誌,用最後力氣向前撲去,向烽火台撲去。

    四十二歲的老兵,半輩子無功無過的人生。他的兒子,他的老妻還在家鄉癡癡地等他。他已用殘缺的身軀握著火種落入烽火台中,至死不離。

    狼煙四起。

    這是大秦國的第一道天險。

    沒有攻城,沒有爬牆,隻有新來的監軍緩緩打開牢固的城門。

    嘉興關,破!

    五萬將士以身殉國。

    草原,金頂大帳,東夏王的寢宮。

    漠北噩夢再次發生在自己家園,駐守邊關的舅舅,善良的舅母,堂兄堂姐堂弟堂妹,還有陪著自己一起嬉戲長大的閨中好友們,化作灰燼。

    時日太短,準備不足,她無力回天。柳惜音緊緊地咬住自己拳頭,不敢痛苦哭叫,不敢被人看見眼角悲戚的淚水。忍耐,必須忍耐,就算是把十指段段切下,把胸腔剖開,把心挖出來寸寸絞碎的劇痛。

    阿昭說過,別哭。

    阿昭說過,你的仇,我替你一塊兒報。

    不哭,好女孩要堅強。

    這次她不在後方等待。她要為大軍的出征掃平一切障礙。

    柳惜音站起來,拭去悲傷,撫平淚水,她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華麗的服飾,披上白色狐皮披風,整好儀容,緩步踏出寢宮帳篷,慢步走向東夏王為討自己歡喜,抓大秦工匠做的小暖房,麵種著好幾棵漂亮的花草。

    帳外,第八次遠遠經過的大皇子再次勒馬回首。

    柳惜音似乎沒看清來人,嫣然一笑,秋波流轉。仿佛春神回到大地,驅走寒冬。宛如冰天雪地上,大片大片格桑花再次怒放,楚楚可憐帶著不屈,柔弱透著堅強,她的眼睛是暗夜最美麗的星星,那的明亮,那的吸引,那的獨特,引領著所有人視線的去向。

    大皇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心跳的急促,第一次心動的快樂。他握著腰間不能贈與的彎刀,想說什,卻無法上前說什。他隻能遠遠地看著那份不屬於他的美麗,默默地等待。

    草原風俗,老皇帝去世後,所有妻妾都歸新皇。

    父皇年事已高。他知道,這個日子等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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