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很快就到了院門口，樂以珍稍稍一動，又覺此時閃避，懷蘭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她的背影，反而顯得偷聽心虛，不如就站在原地，等著她出來。

    懷蘭邁出樂熙院的門兒，抬眼就看到樂以珍站在台階下，她先是一愣，接著將眉頭一挑：“是你？怎？二太太還有扒門縫兒偷聽的習慣嗎？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呢。”

    樂以珍料到她會如此，輕輕一笑：“恰巧走到這來，大姐的聲音那大，我想聽不到都不成。”

    院子的懷薇聽到門口的動靜，移步出院門，見樂以珍與懷蘭麵對麵僵持著，她抱臂倚在院門上，靜靜地觀瞧著。

    懷蘭比樂以珍高出半個頭來，她將頭一仰，立即呈現出一個俯視的姿態，斜睨著樂以珍：“聽到又如何？人得誌而已，我還怕你不成？你惦量清楚自己的份量，刷一層金水就當自己是金菩薩？爛泥的胚子裝得像金佛嗎？”

    她這話得很難聽，樂以珍不怒反笑：“謔！好一個大家閨秀！起話來怎聽著像市井潑婦呢？我是泥菩薩，好歹這是我的廟，縱然你是一尊金佛，可也不能跑到人家的廟去搶香火吧？大姐，你是不是認錯廟門兒了？”

    懷蘭的臉在氣死風燈的光照，頓時漲成一種不正常的紫色來，噴了半的氣，最後一甩袖子：“我認不認錯門兒，你了不算，我看你能囂張到什時候？一塊兒破玉，你還當成護體靈符了？符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等著瞧！”

    完，也不等她的丫頭前頭掌燈，抬腳就往前走去。樂以珍也不理她，隻衝院門口的懷薇一笑：“多謝二姐擔待，今兒你可辛苦了，早些歇著吧。”

    懷薇拍拍自己的肩，細聲慢氣地道：“謝我什？我不姓懷嗎？”完，一旋身進了院子。

    樂以珍無奈地笑了笑，示意芹兒前頭照路，繼續往二門的方向去。出了二門，一抬暖轎等在那，將她抬出了府門，換上了馬車。

    一路顛簸，樂以珍頭暈腦脹，總算是晃到了帽兒胡同。她下了馬車，來到懷遠駒的舊宅前，看院子吟經誦佛，魂幡招揚，香火繚繞，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樣子，心中暗讚懷祿和定兒能幹，邁步走了進去。

    院子，也沒有另搭靈棚，婆婆的遺體被收進棺槨之後，仍然停放在正屋東邊的那間屋。院子有幾班吹鼓樂隊在輪番地奏哀樂，有一班道士和一班和尚分別在做法祈福，東西牆邊，站著兩隊執事擺著刀斬斧齊，院門口掛著五色招魂幡。

    一眼看去，地方雖，可是一應喪事儀仗禮節，倒也齊全，引得這一帶的街坊們攜家帶口地圍著觀瞧，被懷祿派人擋在了大門外。

    樂以珍一進來，在院子忙活的懷祿先看到了她，迎上前來：“二太太，聽你今在府忙翻了，這晚了，怎也不歇著？這邊一切有我和定兒安頓，不會出問題的。”

    “祿叔做事，我自然放心，我隻是來看看老爺。”樂以珍對懷祿一直有三分尊敬七分客套。

    “老爺還在守靈，一不吃不喝，還真得二太太進去勸勸呢。”懷祿歎息道。

    樂以珍聞言，趕緊進了屋子，果然見東屋，原先擺放破床的地方，如今停了一隻線雕祥雲如意金紋的黑檀木棺材。懷遠駒就跪在那棺材的前麵，沉默地添紙燒香，渾然不覺有人走了進來。

    “老爺…”樂以珍在他身邊蹲下來，輕喚一聲。懷遠駒有些木然，聞聲後半晌才轉過頭來，看了樂以珍一眼，又垂頭一片一片往銅盆添著紙錢。

    樂以珍見他一日之間，麵色灰敗，眼窩青黑，麵容憔悴，下巴冒出青虛虛的胡茬兒來，像是一下子老了幾歲。她黯然心痛，站起身來，到灶台前掀開鍋蓋往一瞧，麵熱著一碗銀耳雞蛋羹。

    她將那碗羹端了出來，回到懷遠駒身邊，將碗往他麵前一遞：“老爺，你不吃東西可不行，停靈七日，你不吃不喝，如何守得下來？你這樣當著婆婆的麵自殘，婆婆如何會心安？”

    懷遠駒略動了一下幹裂的嘴唇，沒有發出聲音來，索性不話了，繼續燒他手中的紙錢。樂以珍見他不接碗，便拿起羹匙舀了一朵銀耳，送到他的唇邊：“老爺，吃一口吧。”

    懷遠駒倒是沒撥她的麵子，張口接了銀耳，抿了幾下，咽進肚子。樂以珍很高興，就這樣一匙一匙，一碗的雞蛋羹，喂他吃下了大半碗去。

    站在門口的懷祿和定兒見此情形，都長舒了一口氣。定兒機靈，趕緊趁此時收走了樂以珍手中的碗，又遞上來一盅參湯。樂以珍又喂他喝了幾口參湯，才見他臉色好看了一些。

    定兒收走了瓷盅之後，樂以珍就跪在懷遠駒的身邊，陪著他一起添香燒紙，給婆婆守靈，一直到深夜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