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亮的時候，樂以珍已經坐在一輛馬車上，往安平方向去了。

    她在內心幾乎可以肯定，朱璉廣和朱侍衛有事瞞著她，而且這件事跟她的孩子有關。至於到底什事…她隱隱猜測得到，可是又很烏龜心態地不願去想。

    她知道莊侍衛一旦上了山，發現她已經離開，一定會立即追來。因此她不停地催促著車夫，讓他加快點兒速度。

    “大叔，家實在是有急事，麻煩你快一點兒…”

    “夫人不必著急，咱們再怎趕，今晚也得在田州歇一宿，明兒下午一定能到。”車夫是一位近六十歲的大叔，黑黲黲的臉膛，雖然被樂以珍一路催著，話還是很和氣。

    樂以珍以前雖然也在心感慨過交通不便的問題，但是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抱怨馬車的速度。她一邊著急快些到安平，也好打聽到孩子的消息，另一邊又害怕莊侍衛從後追上來，強製她回仙人山。

    那車夫見她總是往後看，料定她怕有人追來。車夫自己也怕惹麻煩，便跟樂以珍商量，避開官道，改走路。樂以珍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官道雖然平坦，但是不免繞遠。車夫抄了路之後，雖然顛得樂以珍七葷八素，倒比官道快了好多。本來預計當晚需要歇在田州，可是到達田州的時候，色尚早，樂以珍就催著車夫又往前行了一程，在田州二十外的一個鎮上歇了一宿。

    第二中午，樂以珍終於在忐忑不安之中，看到了安平城的城門。她叫停了馬車，付了車資，打發了老車夫離開。然後她取出一頂輕紗幃帽戴在頭上，挎著包裹往城門走去。

    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像著，也許自己的頭像就貼在城門的通告板上，也許進城的時候，守城的官兵會對著那通告上的頭像，嚴格地查看。

    事實證明，她在現代的時候，古裝劇看得太多了。她在進入城門的時候，白白地心跳了一回，根本就沒有人理會她。

    城門的通告板上，倒是貼了一張通緝令，可那是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犯的是強盜罪。安平城內一如往日，熱鬧非常，仿佛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在一個月前，這座城最有錢的那戶人家發生了什事。

    樂以珍鬆了一口氣，快步地離開城門，往城內走去。

    色還早，大白她不好在懷府周圍轉悠，便在一處靜僻的巷子，尋了一家客棧先住下了。她向二要了一份簡單的午餐，便關緊了客房的門，坐等黑。

    人在心情焦急的時候，就會感覺時間過得極慢。樂以珍坐在客房的窗前，盯著陽光一點一點地向西偏移，感覺這一個下午，像是要化為一個永。

    終於，映在窗紙上的陽光於明亮的金色變為淡淡的黃色，即而成為一種橘紅的顏色。於是她起身，重新戴上幃帽，下樓出客棧，毫不猶豫地往懷府的方向走去。

    等她到達懷府所在的那條街時，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她掀開麵前的輕紗，抬頭看懷府紅磚碧瓦的高大院牆，眼睛一瞬間就濕潤了。

    她害怕自己在這個時候情緒失控，趕緊放下遮麵的輕紗，藏在一棵老樹的後頭，鎮定了好一會兒。

    就在這個時候，從她來的方向，傳來一陣馬蹄的聲音。她本能地想往老樹的後頭再縮一縮，但是她馬上發現不管她怎縮，那樹幹也遮不住她整個身子。

    與其縮頭藏尾地讓人懷疑，不如光明正大地當個路人。她瞧了瞧自己一身絳紅碎花的短襖長裙，又將帽子的遮麵紗理了理，從樹後頭出來，佯裝往那騎馬的幾個人行進的同一方向走去。

    果然那幾個人隻當她是一個路人，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便打馬如風，從她身邊呼嘯而過。等到這幾位跑到了樂以珍的前頭，她略略抬頭往前一瞧，心頓時縮緊了。

    那一夥人中，正中打頭的那位，一匹棗紅馬，一身靛藍錦袍，可不正是懷明弘嗎？

    果然朱璉廣在騙她！沈三公子已經放他回家了！

    樂以珍的眼淚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在她淚眼模糊的這一會兒，懷明弘已經在府前下了馬，大步溜星地上了台階，進府去了。

    樂以珍感覺腳有點兒軟，返身回到老樹旁，席地而坐，倚著樹幹默默地流了好一會兒眼淚。在不期然的狀況下，突遇懷明弘，讓她這些來掩藏在心的悲痛再次翻湧而出，好一陣子都沒有辦法平靜。

    哭過之後，她轉而一想，心倒是寬慰不少---至少懷明弘回府了，她的孩子就有人關照和保護了。

    於是她擦幹了眼淚，站起身來，往這條街另一頭的一家茶館走去。

    那家茶館因為開在懷府的附近，生意比別人家好了許多。府的男仆們，空閑的時候都會走出來，到那間茶館吃茶點聊吹牛。

    這個時候已經快到關府門的時辰了，茶館雖然有人，但是卻沒有懷府的人。樂以珍就是掐著這個時段過來的，隻要沒有懷府的人，她就不會被人認出來。

    二見來了一個女的，殷勤地招呼她上樓去坐。樂以珍本心是要打聽消息，就往人多的地方揀個座位坐下了。她要了一壺茶和兩碟點心，慢慢地喝著茶水，豎著耳朵聽周遭人的談話。

    聽了半，也沒有人議論起東邊的懷府來。她想了想，便伸手招來了一名店二，偷偷地往他手塞了一塊碎銀，聲道：“二哥能不能在我這坐一會兒，我想跟你打聽點兒事。”

    店二回頭，看掌櫃的不在，收了銀子，偏身在倚子上坐下來：“夫人要打聽什事？”

    樂以珍伸手一指東頭：“那個大府院兒…是懷府吧？”

    “對呀，你這不是本地人吧？連這個都不知道？那可是我們安平富庶的一戶人家…不光是在安平…”二收了銀子，很盡職地介紹起來。

    樂以珍那一問，隻不過是想起個話頭兒，她也不聽那二羅嗦，打斷他接著問：“他們家的太太…是不是姓樂？”

    店二馬上警惕起來，隔著輕紗使勁地打量著樂以珍：“你打聽這個做什？你是他們家什人？”

    “我跟他們家沒有關係，不過那位姓樂的太太，是我一位遠房表妹，她娘家遭家變之後，就失去了聯係。最近有家鄉的人到安平來做生意，回去懷府的當家太太是我們樂家的人，我一細問，不正是我那位表妹嗎？這不…家有點兒困難，想著投奔她討點兒幫扶…”樂以珍邊邊垂頭，避開二一直專注打量的視線。

    二隻當她是來要銀子的，有點兒不好意思，便移開了視線，對她道：“你可是來晚了呢，他們家太太不在了。”

    “啊？怎不在了？”樂以珍故作驚訝。

    “唉…那位太太命可夠硬的，你剛剛她在娘家時，就遭逢家變。這到了懷府，可算爬到當家太太的位子上了，偏偏命犯人，被他們家的二少奶奶郭氏給設計陷害了…那郭氏毒死了自己的公公，栽禍到樂夫人的頭上，和我們安平府的前任府台勾結，草草地審了案，就處決了…”

    “處決了？”樂以珍引導他往下，“那後來呢？”

    “後來…也不知道是哪出了紕漏，郭氏帶著樂夫人的兩個孩子逃跑了…”

    樂以珍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轟鳴，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兒那，堵得她連呼吸都困難了。她死命地握著椅子扶手，告誡自己要鎮定，聽二把話完。

    “再後來…他們家二少爺出遠門兒回來了，聽這位二少爺發了狠，一邊撒下大匹人馬，甚至雇了江湖人士，到處找郭氏，一邊動用他外祖家的勢力，將鄭士功罷官法辦…”

    “找到郭氏沒有？”雖然鄭士功被正了刑典，是她一直期盼的事情，可是眼下的重點不在鄭士功身上，她的孩子落在郭元鳳的手，簡直像割了她的心肝。

    “找到了…你猜那個郭氏有多狡猾？人人都以為她做了這樣的壞事，又劫走了府的少爺姐，還不得跑得遠遠的？她偏偏就藏在懷府西邊的一處宅子，原來她早就備下了那個匿身之所，雇了一個啞巴老媽子伺候，聽懷家的人和沈家的人將人馬撒出去，找遍了郭氏可能藏身的地方，最後還是懷家雇來的江湖中人有辦法，在府西頭找到了郭氏。不過聽她身上藏了毒，剛被帶到官府，就服毒自盡了…”

    “那孩子呢？”樂以珍急得腦袋都像要爆炸了。

    “兩個孩子…被郭氏弄死了…”

    樂以珍隻覺得身體被投進一顆重磅炸彈，“轟”的一聲巨響，將她的肉體和靈魂同時炸得碎片橫飛。她像一片羽毛一樣輕飄飄地站了起來，無意識地往茶館外飄去。好像有人跟她要銀子，她下意識地將自己的銀袋掏出來，塞進人家的手。

    出了茶館，樂以珍也不辨方向，盲目地遊蕩著，耳邊是店二那一句如霹靂一般的話語：“…被郭氏弄死了…”怪不得…懷明弘回府了，鄭士功法辦了，郭元鳳也自盡了，可是朱璉廣卻什都不告訴她，隻因為她的孩子死了…他們全都瞞著她。

    夢兒那梳著羊角辮、閃著烏溜溜大眼睛的樣子，實兒搖晃著白藕一樣的手臂的樣子，交替而快速地在樂以珍的眼前閃現，她追著兩個孩子的身影，感覺不到痛，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很輕，就飄在夢兒和實兒的影像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