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聚餐的人群散去後，北賜提了一盞一看就不屬於當今時代的花紙油燈，帶寐無張走進一間黑漆漆的矮屋子。貧民窟的房屋全都這樣，又矮又又破，而且大多數都不通電，沒人睡的房間簡直就像雜物間一樣。

    北賜拾掇了好一會兒，抬頭看一眼提著燈盞站在旁邊的寐無張，那長身玉立、細皮嫩肉的模樣，屈尊在這間破敗屋子，真是讓北賜覺得格外委屈了他。

    但比起睡在外麵被人擄走，也隻能委屈他一下了。雖然北賜並不認為他一點防身的本領都沒有。

    孤零零的油燈光亮下，北賜身上穿著的薄荷綠衣裳被照成了一半一半的暈黃色，寐無張瞧著她衣服上的兩種顏色，把手上的燈盞偏離了些許的角度，隨口問道：“見過薄荷花開嗎？”

    “什花開？”北賜正挽起袖子準備擦地板，沒聽清他的話。

    寐無張重複道：“薄荷花。”他的語調平靜如水，又似暗流湧動。

    北賜想了想，背對著他：“見倒沒見過，但我知道薄荷花的花語。”她把雙手浸入水盆冰冷的水麵下，還想詳細點，最終卻沒下去，隻是感受著十指在冷水變涼。她的指尖按壓在盆底，指甲蓋微微泛白，出神。

    寐無張低聲笑，“我見過。”他頓了一下，又：“下次讓你也看看。”

    “我？”北賜轉過身看他，不太確定地指著自己，手指上的水珠一個勁往下滴。

    這會兒她才看清，寐無張臉上的笑容不能稱之為笑容。他好像時常這樣，看似是在笑，其實很不真切。讓人很難辨別出他到底是真的在笑還是用假笑來表達嘲諷和不屑。

    不知為何，北賜下意識避開他的笑容和目光。心想：下次？為什還會有下次？

    寐無張提著燈盞轉去看牆壁。就在北賜以為話題已經結束了時，又聽見他突然冒出一句：“請你再愛我一次。”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水盆掉落、水灑在地的聲音七零八落地響起，北賜的背帶褲被打濕了大半，一時愣在原地。

    寐無張走過去幫她把水盆拾起，放好，從黑鬥篷拿出一塊手帕，遞給她，：“快擦幹。”

    他口吻輕淡，似乎全然沒看見北賜的窘狀，遞完手帕就放下燈盞，轉身去找幹抹布了，邊找邊：“我應該沒記錯，薄荷花的花語。”

    北賜正在用手帕彎著腰吸幹褲子上的水，聞言，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一下，又繼續擦，：“沒錯。‘願與你再次相遇’和‘請你再愛我一次’都是薄荷花的花語。”她又停滯了一下，“還有，‘永不消逝的愛’。”

    寐無張笑了笑，沒問為何她剛才聽到那句花語就把水盆打翻了。對此，北賜內心十分感謝他，不然她又要開始胡編亂造出一個借口來了，比如她剛剛是被耗子給嚇著了之類的……

    “這有老鼠嗎？”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讓北賜差點又把盆子摔地上了，真是，這個人是有讀心術嗎！她定了定神，回答道：“老鼠？沒有吧……湯姆沒來過這間屋子。”專業抓耗子的都沒來過，那就明這沒耗子咯。

    兩個人都笑了。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湯姆跑進來，氣喘籲籲地問：“北賜姐姐，傑瑞呢？”

    “……”

    “……”

    兩個人立刻噤聲，各自做出一副仿佛剛才根本沒有拿湯姆的名字開玩笑一樣的模樣。

    北賜反問：“傑瑞不是跟你一起吃的晚飯嗎？”

    湯姆撓頭，“沒有，吃晚飯時我沒跟他坐一起。我想找他練習推銷技術。”

    北賜：“什技術？？？”

    湯姆神神秘秘，隻：“反正就是一個超高難度的技術，我已經苦練多時了，我必須練成，然後在咱們這一帶聞名，不定還可以開班教學、衝出貧民窟呢！傑瑞我很有賦，他可以是我當之無愧的最佳搭檔了！將來我們注定一起闖蕩業界，離開了他我沒法練下去……”湯姆一向走浮誇風，描述起某樣東西來常常手舞足蹈、滔滔不絕，等他完一大堆，才問道：“北賜姐姐你沒看見傑瑞嗎？”

    北賜擰幹手帕，想了一會兒，：“好像有看見，又好像沒看見……”著著她想起來，“不對，晚飯前我不是讓他去叫你來廚房嗎？那會兒我還見過他，他沒去找你嗎？”

    湯姆：“有啊，他傳完話給我之後，就要去找黑衣服哥哥。”

    站在角落翻找幹抹布的寐無張頭也沒回，漫不經心地問：“嗯？找我嗎？”

    他一出聲，湯姆才發現原來他也在這屋子。油燈被寐無張隨手放置在北賜那邊的桌子上，角落黑乎乎的，他大半個身影都隱在黑暗，也難怪湯姆沒注意到他。

    湯姆欣喜道：“黑衣服哥哥！你在擦牆嗎？你還會擦牆啊？”

    寐無張仍是用那種漫不經心地調調：“你可以這認為。”

    湯姆轉頭對北賜：“北賜姐姐，你偷懶了是不是？”

    北賜：“？？？”現在的孩子都如此見色忘義的嗎？白養他這多年了。

    湯姆又問寐無張：“那，黑衣服哥哥，傑瑞有跟你他去哪兒了嗎？”

    寐無張搖了搖頭，轉過身來，剛想話，湯姆卻早已跑出去了。寐無張看向北賜，：“我想，那男孩沒有來找我。”

    “傑瑞嗎？他沒去找你？”北賜跟他對視，“那你不早……”

    寐無張聳了聳肩，“他跑太快了。”他指的是湯姆。

    北賜哭笑不得。一個慢悠悠，一個急性子，寐無張還沒話，結果湯姆以為他完了，拔腿就飛奔離開了。不過也沒什區別，總之寐無張也不知道傑瑞跑哪兒去了就是了。

    北賜彎腰卷起背帶褲的褲管，：“傑瑞大概是溜出去玩了吧，那倆孩經常背著我偷偷溜出去。”

    寐無張看著她卷褲管的動作，繼而看見她光潔筆直的腿露出來，然後他把視線移往別處，轉回去麵對著牆壁：“你，去換衣服。”

    “等會兒再換，我先把地板擦一擦，擦完就可以在這放睡袋了，”北賜繼續卷褲管，帶點不好意思地笑道，“沒有床，你別介意啊。”

    寐無張重複上一句：“去換衣服。”

    “待會換。”北賜點著頭應他。又看他把好幾條幹布條一齊按在牆上蹭，她頓時想扶額，無奈道：“殿下你把抹布給我一下，不是那樣用的。”

    寐無張轉過來看她，沒有立刻話，也沒動，隻是看著她。油燈的燈光沒能把他的臉龐全部照亮，北賜隻看見他的臉部線條半明半滅。

    “怎了？”她問道。寐無張垂眸看了一眼她那卷到一半的褲管，再抬眸瞥她一眼，目光微冷，什話都沒，又轉回去麵對牆壁了。

    北賜被他這明顯不爽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剛想追問他到底怎了，卻忽然察覺到貼著自己膝蓋的褲管變幹燥了。幹燥了？？！北賜俯身摸了幾下，剛剛被水打濕的褲子，真的一下子變幹了。

    “……”

    北賜直起身看他的背影，微微皺了眉。

    其他六界的生命體在人間時，法力是很受限製的，不管多強大的神魔仙妖還是精靈或鬼，到了人間頂多算個奇人異士，使使道具用用符咒就差不多是極限了，不能使用其他更多的超自然法力。因為相比其他六界，人類最為弱，大自然在造物時肯定要考慮到各界的平衡，不能由著七界弱肉強食。也正是因為有了這道然的屏障，渺如螻蟻的人類才能安然無恙地在人間一直存在著，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