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越發強烈的陽光落在鎮，隱約有讀書聲從學塾傳出來，陽光同讀書聲一起，給鎮的添上了一股子生發的朝氣。

    “就是這嗎？”

    巷深處，忽有名少女牽馬走來。

    少女麵容精致，竟似從畫中走出，牽在身後的人高大馬通體赤紅，恍若有火焰在身上流淌，駿馬倏而打個響啼，鼻孔中竟真的就噴出一團火焰。

    少女信步朝著書聲傳來的方向過去，一路上行人來來往往，卻沒有人一人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好像根本不曾看見她一般，恍若和她分隔於兩個世界，不出的詭異。

    不多時，少女終於在學塾窗邊站定，目光在課室中掃過，很快便停留在一道身影上，然後眼角微微抽了抽，“睡覺？”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去，落在課室。光線變得刺眼，課室的童子卻一無所覺，依舊微微閉著眼，搖頭晃腦的背誦經典。

    隻有課室的最角落，發出聲不合時宜的響動，在郎朗書聲中像顆老鼠屎一樣討厭。

    夫子眉頭微皺，朝著聲音源頭看過去，入目的是一個趴在桌案上瞌睡的身影——那人頭上還蓋了本書，顯然是剛剛才拿去遮光的。

    夫子眼神轉冷，但那眼神似乎不光隻是惱怒，仔細分辨的話其間還夾雜著些類似失望、憐憫的情緒。

    “停一下。”夫子敲了敲桌子，誦讀聲戛然而止。

    課室內一幹童子很快察覺到夫子的異樣，順著老人的目光看過去，一個個童子臉上的詫異便都消失不見，儼然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哦，又是他。”

    熟睡那孩童叫做方瑾，自便沒見過父母，跟著自家奶奶相依為命。也有人他那奶奶也不就真的是他血脈親人，隻是被人撿來養著。

    十來前，老人年邁去世，方瑾便停下了課業回去料理喪事。那之後又過了許久方瑾才重返學塾，如今是他回來進學的第三，他便已經在課堂上睡了三，也不知道他晚上到底都幹什去了。

    前兩日夫子也曾過他，或許是可憐他遭逢大變，即便第二他又如此這般，老人還是不曾下了重口。

    但書上常事不過三，今還是如此，想來一頓訓斥是免不了了。

    課室不過二十來個童子，此時就有好幾種不同心思。憐其境遇者自然也有，但更多的是幸災樂禍，暗暗等著好戲登場。

    誦讀聲停下，課室再無聲響，夫子也不話，隻是神色不虞地朝著方瑾看去。

    照他所想，課室突然變得如此安靜，那子自然不可能再安安穩穩地接著睡下去了吧。老人於是肅然了神色，等著方瑾自覺起來認錯。

    然而……過了許久，老人終於發現自己想多了——或許是沒了誦讀聲打擾，方瑾看上去反而睡得更香了。

    “方瑾！”

    老人神色數遍，終於大喝一聲，將書本重重在桌上一拍，“啪”地一聲，幾乎可以見到飛塵揚起。

    “啊？”另一邊，熟睡的少年終於抬起頭來，隻見他睡眼朦朧，神色憔悴。

    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少年疑惑道，“怎了？”

    “噗！”人群中，有幾名孩童一時沒忍住，直接嗤笑出聲。

    老人嘴角微微一抽，側目瞪了瞪那幾名笑出聲來的孩童。

    怎了？

    等到那幾人低下頭收起嗤笑，老人才將目光落在方瑾臉上，一吹胡須，抬手便要將手中書冊扔過去！

    然而，等他對上方瑾目光時，心中卻是忽然一顫，好端端一副粉雕玉琢的清秀模樣，如今全然被疲憊和憔悴掩下。

    老人心下歎了口氣，不著痕跡地將書冊放下。

    輕咳一聲，老人肅然問道，“今日爾等學頌算經，方瑾你又在課堂上熟睡，可是自己秉燭將課程都學透了？”

    “啊？”少年一臉茫然，愣了愣下意識道，“啊！”

    你還挺會順坡下驢的嘛，老人嘴角一抽，不自覺瞪了方瑾一眼，又順理成章地道，“今有垣厚五尺，兩鼠對穿。大鼠日一尺，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鼠日自半。問：何日相逢？各穿幾何？你且先解來。”

    啊？

    題目一出，方瑾這邊還不曾有所反應，其餘那些學童卻都一個個神色古怪了起來，這題也太難了吧！

    這所學塾本就隻授些開蒙的經典，算數雖然也有涉及，但這些孩童平日頂多便算些簡單的加減。一群十歲出頭的孩童，別讓他們解這題，他們能聽明白便不錯了。

    另一邊，夫子卻是不再多言，隻是直勾勾將方瑾看著。

    雖然近日憊懶渙散，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樣，但方瑾的聰慧一直看在老人眼中，若不是如此，老人也不會對他另眼看待。

    若是換個人像他那般，老人大抵就徑直轟出去算了，一了百了。

    老人知他遭逢大變，心神震蕩，但更怕他就此自甘墮落，失了用功上進的心，誤入歧途。

    老人卻要先讓他知道，學海無涯，他要學的，並不隻是這些識字明理的東西，更還有許多學問奧妙，不勤奮用功，隻是仗著資聰穎終究是沒用的。

    題目一出，課室中再次安靜下來，室中童子們的古怪神色也好，方瑾苦苦思索的神色也罷，老人一一看在眼中。

    你若不知道這世界有多大，我便領你一窺麵目。知恥而後勇，知不足而後奮起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