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澤抱著父母的屍身，無論門外怎樣的喧囂，都絲毫不為所動。從午到晚，再從晚到早，才終於支撐不住地昏死過去。

    這期間，靖遠侯府的人或死或擒，不到半時間，昔日熱鬧繁華的貴戚權門就變得空空蕩蕩。

    隻有水笙丫頭，一副抵死也不離開主子的架勢，她身子輕盈、行動起來有若鬼魅，無論大內侍衛還是禦林軍都拿她毫無辦法。

    到後來，還是司連熠特許她繼續留在蘭澤身邊，不與端木家的人一同論罪。

    蘭澤暈倒過後，她將主人從血泊背出，替他換上幹淨的衣衫，放到平日睡覺的床上。再返回大堂，將侯爺和公主的身體仔細收殮好，一並放入藏在地窖的玄晶棺中。

    做完這些事情，她才回到和風院，一動不動地守在大門前。

    眠玥帶著令牌直入侯府時，看到的，就是這雙漆黑明亮、倔強地直視著自己的眼瞳。

    “公主殿下，”水笙張開雙臂，形如母雞般護住身後的房門：“世子對您一片癡心，若您今日隻是同情他的遭遇，些無關痛癢的勸慰之詞，再轉頭回到太子身邊的話，請您現在就打道回府。咱們靖遠侯府的人不需要！”

    她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堅定不折的力量。

    眠玥認識這丫頭多年，印象，總是對方低眉斂目的模樣，像今這樣正兒八經地聽她開口講話，尚屬頭回。

    也是第一次發現，這瘦的身子，蘊藏著真正的勇氣和堅強！在如今的情形下，她的不卑不亢，忠心護主，實實在在地令人感佩！

    不得不，長公主挑人的眼光，向來是極好的……

    在水笙毫不相讓的目光的下，眠玥上前一步，柔聲對著她道：“你放心，我不同姓司的來往啦！這次是要一直陪在你家世子身邊的。”

    完，她輕輕推開女子的手臂，再次跨進這間清雅明淨、充滿淡淡藥草香氣的屋子。

    榻上的男子鼻息均勻，隻熟睡中還滿頭大汗地緊顰著眉頭，像是有什掙脫不得的夢靨。

    眠玥輕手輕腳地走近，掖起一角錦被，又掏出娟帕擦拭他額頭的汗珠，這才靜靜地伏在床頭，等待男子自夢中醒來。

    在房間重歸寂靜之時，眠玥突然想起，她從彼此還是童子的時候就認識蘭澤，過去這多年，每一次，為著各種原因，都是他守在她的床前，耐心地等著她醒來或睜眼。

    到今，他們的角色才調換。

    心疼和愧疚的情緒漸漸升起，他們之間，已經浪費了這多年，是時候下決定了。

    看著榻上的那張熟悉的容顏，沉睡的男子突然氣息一轉，緩緩睜開眼。

    “你醒啦，肚子餓不餓？”黑暗中，星子般的雙眸定定地望著他，那樣溫柔的語氣，想來隻有夢中才會有。

    不對，這不是夢！他幾乎是立刻記起了那些無情的、血腥的現實。巨大的痛楚遍及四肢百骸，頭疼得似要炸開，蘭澤忍不住張開嘴，“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眠玥內息尚空，不能替他推拿順氣，便隻有不斷按揉著他腦後穴位，試圖讓他感到輕鬆些。

    守在外麵的水笙聽到聲響，忙不迭地推開門奔到近前，蘭澤努力撐起頭，嘶啞著聲音問：“我爹娘呢？”

    水笙快速道：“奴婢已收斂進玄晶棺，沒有人動。”

    聽到這個答案，蘭澤頹然地垂下頭，好半，才道：“謝謝你啦。”

    水笙躬身拜了拜，見他淤血已除，身子已然無礙，便不再多言，又默默退回外間。

    不多時，卻捧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

    “你怎會來？”蘭澤斜倚在床頭，有些費力地吞咽著眠玥喂來的米粥。

    “如若躺在這的人換作我，你會不會來？”眠玥反問道。

    同甘共苦、同舟共濟，他們之間，本就是這樣關係。

    女子難得一現的溫柔神情，看得他一愣，半晌，才艱難道：“鬆平的事情，的確是那朱貝居心不良，我錯怪你啦。”

    半碗米粥見底，眠玥拭去他嘴角的痕跡，聲道：“沒關係，我知道你總會想明白的。”

    “我聽司連熠，你在回去的途中染上瘟疫，差點就要沒命。”想到這個，他滿懷歉疚地望著女子：“都是我的錯。”

    “總歸隻是陰差陽錯，莫想那多。”當日的細節，眠玥已經不想再提及。

    更何況，她的一場大病，又怎及得上蘭澤家破人亡。

    “我這個以己度人的毛病，時不時就會犯。”看著一昧放低身姿的女子，蘭澤笑得發苦：“幸而你不計較。”

    他心清楚，若非自己撞上這樣大的變故，以她的性格，必然很久都不會搭理自己。

    如今他們和解得這樣快，他心中卻半絲喜樂都沒有。

    “你也知道，端木家已然傾覆，我現在是朝廷的欽犯，你……還是快快回去吧。”他心期盼著她能留在這，卻又不得不狠心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