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湖水波光粼粼，亦襯得少年蒼白的臉半明半暗。

    因為貪戀美色，從高高在上的帝王淪落到如此地步，無人知他內心深處的想法。

    但可以看到的是，那雙重重闔上又睜開的眼眸，糅合了悔恨、憤怒、哀傷、害怕、不甘等種種複雜的神色。

    總是骨碌碌亂轉的眼珠再無當初的古靈精怪，而是在極度黯然過後，漸漸轉為某種堅毅的東西。

    他努力撐起身子，一字一句，費力地朝眠玥道：“王妃姐姐……不，嬸娘，朕不該錯信了這個賊子！一切都是朕的錯……”

    微微喘了口氣，他繼續道：“請你將我母後帶回涼京，朕會留在這，要殺要剮由得他們。隻要是奚氏的後代，皇帝誰都可以當，隻有無人能踏破蘇錦城，我楚方的基業才能夠穩如磐石！”

    關於成長，有的人需要相當漫長的時光，有的人卻不過一瞬。

    曆此大變的奚徑寧便是後者。

    不知是否受母親自戕的影響，生死之際，這被嬌慣壞了的孩子終於記起他的身份使命，更毅然選擇家國大義。

    然而，為人子的他卻不忍母後也遭此厄運。

    楚方自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君王被擄之事。到底，是他德行有失在先才被別人有機可乘，是他沒用才會無力反抗！

    母後何錯之有，為什要替自己承受這等奇恥大辱？

    從來都是母後盡心守護著自己，最後一次，換他來保護母後！

    他身子虛弱，如此大義凜然的話卻是少了幾分慷慨激昂的味道，然而，岸邊的女子卻大為震動。

    就連從來都不曾將這皇帝瞧上眼的司連熠，也頗為意外。

    對上少年那清可鑒人的眼眸，眠玥幾乎是立刻道：“我隨你回宮，你放他二人回涼京。”

    她話的時候沒有去看司連熠，後者卻因為這個簡單的承諾，放鬆了長久以來繃緊的心弦。

    雖然過程沒照著自己計劃的來，但好歹結果尚算不錯。司連熠正要長長地舒出口氣，卻聽尚顯稚嫩的聲音急切道：“你不必如此……”

    這下子，不待眠玥開口，他似笑非笑地轉向滿身狼狽的少年：“你都自顧不暇，還是莫要操心旁人的好。”

    此刻的月光下，那張依然魅惑如謫仙的臉，看在奚徑寧眼中，卻無異於來自地獄的修羅惡鬼。

    年少的皇帝握緊鐵欄，咬牙切齒地道：“今夜之恥，朕定會銘記在心，來日必圖報答！”

    然而，這份詛咒的誓言卻並未收到任何效果。

    正自心滿意足的男人緩緩轉頭，春風拂麵般的笑容轉為形容不出的蔑意：“那陛下可要記住了，我的名字叫做司連熠，無論你奚氏派出大軍或刺客，我都隨時恭候！”

    他聲音不大，可於話的那，奚徑寧隻覺得，男人望向自己的眼神，便如看一隻輕易可踏死的蟲子。

    巨大的恥辱感湧上胸臆，少年卻隻能用力抓緊欄杆，死咬著牙關不發一語。

    他自出生以來便是楚方太子，多少人含著捧著，又有多少人卑躬屈膝地匍匐在自己腳下，這等蔑視欺辱，卻是從未有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