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有料到閔九爺會出這樣一番話來。

    一屋子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了君蘭身上, 暗自琢磨著往後該用什樣的態度對待這位姑娘。

    閔老夫人覺得這是好事兒。畢竟九爺肯護著君蘭的話, 有他做靠山，那侯府肯和梨花巷這邊結親的可能性又多了一層。

    但, 老夫人總覺得這事兒透著蹊蹺, 忍不住道：“九爺這做是為了什——”話到一半, 抬眼看到閔清則的神色，沒敢再繼續下去。

    君蘭也覺得九爺的話好似哪不太對勁。

    她正待細問, 卻聽閔清則輕聲道：“你拿著東西先回思明院。晚些我去找你。”

    君蘭一時間沒有理清楚思路，怎地去思明院還用個“回”字的。這時手中傳來微涼的觸感, 她瞬間記起了自己往後每要在思明院待足兩個時辰的事情。

    依著長燈所她“剛進去就出來了”, 今兒至少還得在那逗留兩個時辰才行。

    再想到之前九爺用的那個理由……

    君蘭氣悶。明明那晚是他了不準叫他九叔叔的。如今倒好, 他先反悔了。

    她低頭“嗯”了聲, 邁步就要離開。

    閔清則一看就知道丫頭在賭氣不樂意，稍一思量就明白了她不高興的緣由。於是抬指猛叩了下桌案，發出“咚”的一聲響。

    君蘭回頭看他。

    閔清則本想那晚他心情不佳, 過的話不作數。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 斟酌著低聲道：“我暫時過不去。你在院子多等我會兒。”

    他事情辦妥剛剛回京，原本要進宮麵聖，聽聞她這邊出了岔子, 忙撇下所有事情趕回來。如今還得往宮走一趟。

    君蘭原本想問他一句要多久, 轉眸瞧見他未來得及脫下的鎧甲還有上麵尚新的血跡後，隱約知道他這趟來得不容易。

    想到他過來之後無論了什做了什，終究是給她解了難。若沒有他的雷霆手段，旁人還不知道要怎為難她。

    君蘭心軟了, 之前那點怨氣消散了不少，頷首道：“好。我在那等著您。”

    閔清則便笑了。

    丫頭果然聰慧。不用他多，她就知道了他不方便之處。而且，她也會為他著想。

    長燈奉命護送君蘭回去。

    待到兩人身影消失不見，無論這發生什丫頭那邊也聽不到了，閔清則一拍扶手站起身來，語氣淡漠地吩咐道：“閔玉容行止不端，關禁閉一個月，罰抄經文兩百篇。以此靜心。如若完不成，加仗責二十。”

    閔玉容瞥一眼侯府媽媽，身子晃了晃，搖搖欲墜。

    鄧氏急了，懇求道：“九爺，玉容她也是心急了些，並沒有惡意。還請您饒她一次吧！”

    閔清則居高臨下地俯視了閔玉容一眼，並不理會鄧氏，長腿一邁大跨著步子出了屋。

    *

    閔玉容麵色慘白，等閔九爺一走，立刻噗通朝閔老夫人跪了下去。

    “二祖母。”閔玉容哀聲道：“請您幫幫我。我哪想要害八妹妹？不過是剛好東西掉出來所以多問幾句罷了，哪知道會鬧出這樣多的事情？”

    閔老夫人讓劉媽媽扶她起來。

    閔玉容哭著上前，抱住閔老夫人的膝，哭泣不止。

    閔老夫人有些煩躁地與鄧氏道：“你把她帶回去，快些給她尋個地方好生待著。若九爺知道她沒有得到應有的處置，他親自過問的話，那處罰可就沒這簡單了。”

    鄧氏心翼翼求老夫人：“您是母親，您的話，九爺多少會聽一些吧。”她懇切地望著閔老夫人，“我不求多。容姐兒做的不對，理該受罰。我隻希望能讓這處置輕一些。”

    聽了鄧氏的話，閔老夫人愈發氣悶。

    若是早知道九爺日後會這出息，她斷然不會在他兒時做下那些事情。如今後悔也是晚了。梨花巷這邊都沒多少人發現她那時候的手段，荷花巷那邊更是無從曉得。

    這些都是不能讓人知道的。

    “我的話，他是不會聽的。”閔老夫人點到即止簡短道：“若是想少受苦，就照著我的辦。”

    鄧氏忙把閔玉容拉起來。

    閔玉容撲到母親懷抽泣。

    侯府媽媽打算告辭離去，剛了句“婢子尚還有事要去辦”，後麵的話還沒能出口，她就被突然轉身過來的閔玉容給拉住了衣袖。

    “袁媽媽。”閔玉容哽咽著道：“您也覺得這事兒是我錯了。”

    袁媽媽是在侯夫人身邊伺候的，原先跟在侯夫人身邊去過幾次荷花巷，對這位六姑娘的印象頗佳，溫柔又大方，知書達理。

    她原以為這件事是八姑娘有錯，哪曉得最後閔九爺處置了六姑娘？

    袁媽媽道：“姑娘，閔府的事情，婢子沒資格過問。不過，姑娘的做法雖不夠妥帖，大過錯倒是沒有的。”

    閔玉容放心了稍許，輕聲道：“我還想著下一次見到侯夫人的時候把親手做的帕子送給她。現在看，也沒機會了。”

    今就被關禁閉的話，明哪能參宴？

    侯夫人時常誇讚閔玉容是個貼心懂事的孩子。

    原本袁媽媽還覺得剛才閔玉容的那些做法過了些，如今聽聞她這樣細心地給夫人做了帕子，袁媽媽思量了下，許是太過細致的人喜歡追根究底，這才惹得大家不快。

    袁媽媽道：“姑娘的話，婢子會稟與夫人。至於夫人得閑不得閑去荷花巷，婢子就不敢保證了。”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隻要袁媽媽肯幫忙話，就還有機會。最起碼依著現在的情形看，袁媽媽不會在侯夫人跟前提起她的壞話，這樣侯夫人對她的印象也不至於變得太差。

    閔玉容暗鬆了口氣。但一想到君蘭姣好的容顏，她的心就一陣陣揪著發疼。

    先前聽聞二祖母要母親幫忙在侯夫人麵前替君蘭美言幾句，後見二祖母那般殷勤地想要邀請世子爺來宴席，她就隱約猜到梨花巷這邊是打算促成君蘭和世子爺的事情。

    可這事兒她沒法證實。

    她知道，即便母親再疼她，想從母親口中套出這些話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母親十分守諾，答應了二祖母不亂，就不會隨意告訴旁人。

    閔玉容每想到這事兒一次，心中的苦楚就多一分。再想到那遠遠看到過的姿容卓絕的身影，心愈發酸澀難當。

    袁媽媽和閔玉容母女倆一前一後地離開了春院。

    待母女二人走遠後，閔老夫人朝金珠示意了下。

    金珠會意，跑著追上了袁媽媽。先是塞給袁媽媽了一個銀錠，後又低聲道：“老夫人了，懲治六姑娘是九爺的意思。老夫人也不想侯夫人受難為，帕子的事兒，不如就算了吧。”

    袁媽媽本想把銀錠塞回去，聽了金珠的話後，懸在半空的手就停住了。

    ——閔九爺是自家侯爺都不敢得罪的人。夫人若和他對著幹，怕是對侯府也不好。

    袁媽媽暗道自己差點因了仁心而辦壞事，便把銀錠收到袖中，對金珠道：“多謝老夫人好意。明兒夫人、姑娘、世子爺定然前來。”

    金珠笑著謝過了袁媽媽，目送她坐上車子遠走。

    *

    君蘭一路拿著玉佩，由長燈護送著去到思明院。待她走到院門口不遠處，長燈就打算折轉回去尋九爺。

    君蘭趕忙喊他：“我怎進去？”

    長燈回頭一臉茫然地看她，“就這進去啊。”

    君蘭指指守住院子的那些威武護衛，又看看他。

    長燈恍然大悟，笑道：“姑娘放心。您都能拿著爺的玉佩了，他們自然不會為難您。”

    聽聞這話，君蘭總算明白過來九爺一直讓她拿著玉佩的真正目的。與長燈道別後，徑直朝著院子行去。

    剛走到院門口，就聽到一陣陣聲如洪鍾的訓誡。

    “你們幾個警醒著點！莫要再如之前那般了！上個月，對就上個月，長寧都跑到你們跟前了都沒發覺。這得虧了來的是長寧，倘若是個賊啊偷啊的，爺的院子還不得讓人給掀了！”

    君蘭往看了看，瞧見有個絡腮胡子的中年大漢正在頭叉著腰高喊。她駐足不前，在門口處等著他完話。

    誰知她剛起了這個念頭，那洪鍾般的聲音就朝她這兒衝了過來，“你！鬼鬼祟祟！做什的！”

    君蘭話還沒就先舉起了玉佩，而後道：“九爺讓我來這收拾書房。”

    這話一出來，滿院子的人也不做事兒了，那些被訓的侍衛也不緊張了，都探頭往她這兒看過來。

    君蘭被這些熱忱的目光給盯得不自在，拿著玉佩的手不由自主就慢慢放了下去。

    絡腮胡大漢哈哈大笑，抄起旁邊的竹竿抽了侍衛一人一竿子，虎目圓睜怒吼：“還不緊著點做事！”

    侍衛們朝著各自的位置上快速行去。有個別膽兒特別大的，走著的功夫還不忘往君蘭這邊多看一眼。

    君蘭低著頭不話。

    絡腮胡昂首闊步地走到她跟前，清了清喉嚨，姿態恭敬地道：“原來是姑娘來了，快請進。”

    著回頭又是一嗓子：“你們一個個的還不趕緊做事！嚇壞了姑娘，心爺治你們的罪！”

    有個正搬著桌椅的廝聽見了，笑嘻嘻地道：“海叔，您老省兩嗓子吧。我看啊，旁人還沒把姑娘怎著呢，您倒是把姑娘給嚇壞了。”

    “我怎——”

    孟海剛扯著嗓子喊了句，扭頭一瞧，姑娘站在旁邊一動都不敢動，正神色緊張地看著他。

    孟海撓撓頭，嘿笑道：“姑娘，我是個大老粗，話做事都沒分寸。您別跟我計較啊！”

    而後躬著身子，姿態恭敬地做出“請”的姿勢。

    君蘭朝他笑了笑，緩步而入。

    “海叔是？”君蘭道：“不知九爺的書房是哪一個？我該怎整理才好？”

    孟海心翼翼跟在她後頭，見她問話，趕忙答道：“爺請了姑娘過來，怎會讓姑娘來做事？您且在屋子歇著就好。爺都安排好了。”

    “屋歇著？”

    君蘭被他的話搞得糊塗，估摸著一時半刻的也問不出什來，索性跟著他繼續前行。

    思明院很敞闊，一共有三進。從院中情形和屋外的布置來看，很是雅致。隻剛剛修葺不久，樹木花草皆是新近栽種，僅有些寒冬依然能夠存活的品種。

    邊往走著，孟海邊把這兒的分布大致和君蘭了下。

    第一進院子是習武處，中間敞闊的那塊地是平日九爺練武所用。周圍幾間屋子，其中一個麵擺設著九爺平日所用佩刀長劍，另還有皇上所賜幾樣貴重武器。其餘的房間則暫時空著，還沒用上。

    第二進院子是處理政務處，有一個書房，連同三間藏書室。另還有九爺歇息的臥房與擱置衣物之所。

    “現在隻爺搬到了思明院。我們還都住在前院，輪流過來守著院子，就在第一進處。姑娘來了後莫要緊張，若是有事情吩咐，就和咱們一聲。若是沒事情，就當咱們不存在就是。”孟海笑著道。

    他的笑聲未落，兩人已經步入了最麵那進院子。

    這個地方顯然布置得十分用心。一進到院子就嗅到了陣陣花香。兩側菊花開道，往行去，十幾株木芙蓉開得正好。緊走幾步，越過幾棵幹枝梅，大片的臘梅含苞待放。

    “這是——”君蘭走到窗邊，探手撫上年後才能綻放的梅樹，仔細看過後訝然道：“居然是綠梅。”

    “是。姑娘好眼力。”孟海道：“爺綠梅好，讓多找幾株來。蔣輝就巴巴地到處去尋。可時間太短，統共才弄到了這六棵，就先栽在姑娘窗前了。其餘的空地先用臘梅湊合著。蔣輝了，這個時候臘梅快要開，正好現在栽種。等到臘梅賞完，他差不多就能湊齊一院子的綠梅了。”

    蔣輝其人，君蘭還是知道點的。看似是九爺院子的管事，其實是九爺身邊的一位謀士。

    ……讓一位謀士來找綠梅，會不會太大材用了些？

    算了。

    九爺都舍得讓他來當管事，還有什舍不得讓他去做的。

    思及此，君蘭忽然意識到自己遺漏了什。

    她猛地回頭朝孟海望過去，指了窗戶道：“你，這是誰的窗前？”

    “姑娘您的啊。”孟海看上去比她還要驚訝，“爺沒和您？”

    君蘭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孟海一拍大腿，“哎呀，八成是爺忙暈了給忘了。沒事沒事，有我呢，我還記著呢。我想想啊，蔣輝怎的來著？”

    孟海把粗粗的眉毛擰得緊緊的，好半晌後才鬆開，“啊，我想起來了些。他了，這院子是爺花了大心思來布置的。頭的東西貴重著呢，不讓我們亂動。這個屋，對就這個屋，頭的首飾都是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賞給爺的。爺用不著，就全擱在姑娘這了，另外又新購置了些，一並放著。還有這個屋子，頭的衣裳是爺親自選來親自放進去的。那間屋子大半空著，麵就放了兩架子書和一張大桌子，最沒意思。旁邊那個是姑娘的臥房，頭的東西也是爺親自選來的。”

    這個院子一共有八間屋子。

    孟海一一點過的僅是其中一半，這些屋子俱都關著門窗，瞧不見麵的情形。但是透過精致的門窗還有門邊掛著的精巧裝飾，明顯可以看出是女兒家的房間。

    另外幾個屋子顯然因著時間倉促還未想好放甚，依然空著。但清掃得很幹淨，點塵不染。

    君蘭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些，猶不敢相信這些是給她準備的。

    孟海忽地想起一事：“蔣嫂子過幾會到這兒來伺候姑娘。現在人還沒到，姑娘再等等罷。”

    君蘭笑著擺手，“不成。蔣先生的夫人來服侍我？這怎使得。”

    “怎不行？”孟海理所當然地道：“蔣輝看到爺的桌子亂了還得去收拾呢。”

    君蘭猶豫著問道：“收拾桌子不是我的事情？”

    孟海嘿嘿笑道：“哪能讓您收拾呢。爺了，您來了後誰都不能為難您。桌子亂了就亂了吧，到時候蔣嫂子來做就行。”

    *

    孟海的“最沒意思”的那個放著書的屋子，其實是君蘭最感興趣的。

    她當先推開了這一間的屋門，步入其中。

    孟海止步於門前，並不進入。

    將要掩上房門前，孟海憋不住，收了笑低聲道：“姑娘，爺從就不容易。您能來，爺很高興。我希望您能好好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