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出發了，炊事班在路邊擺了一口大鐵鍋，鍋煮著滾燙的辣椒水。路過的人每人舀上一碗，邊走邊喝。喝得渾身熱熱乎乎的，信心也隨之上來了。

    開始上山的時候，山腳下還是綠色的一片，林木遮，鳥語花香，一派枝繁葉茂、欣欣向榮的景象。可越往上走，草木越稀疏，原始森林漸漸地變成了灌木林，以致最後沒了林木，就剩下草了。夏季變成了秋季，山上的綠色逐步地染成了黃色，原本茂密的森林變成了稀稀拉拉的一地衰草。待走到半山時，連衰草都沒有了，腳下踩的隻是碎石和硬土。完全是冬季的荒涼景色了。隨著海拔的提升，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困難，所有的人都是一步一喘，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似的邁不動。我們這些爬慣了山路的人，第一次對山服了軟。下午1點，我們才踏上雪線，馬上就被厚厚的雲霧籠罩了起來，氣突然間變得特別的冷，出發時喝的那碗辣椒湯早就沒了影，刺骨的寒風吹透了我們破單薄的衣衫，人凍得渾身哆嗦，身子蜷縮成了一個團；牙齒上下打架，“咯咯”的響；臉上的皮都皺在了一起，緊繃繃的，似乎已經和肉分離了。我在上山前用樹皮做的那雙鞋子就像是套上了兩塊滑板，光溜溜的，踩在雪地上就知道摔跤了，根本走不了路。隻好扔掉它，換上了草鞋。穿著草鞋的赤腳走在冰棱雪岩上，就像走在刀口子上，剌出了一道道血口子，一步一個血窩。抬眼向山頂望去，迷蒙蒙的一片，看不到路徑，更看不到盡頭。路邊開始發現有死去了的紅軍戰士了，一個一個，像雕塑一樣，或躺或坐著。軍團宣傳隊的同誌們站在路旁喊著：“英勇的紅軍戰士們，往前走啊，不要停下來，停下來要凍死的！”

    下午點一過，上就飄起了鵝毛大雪，雪花落在身上，化成了冰水，浸透了全身，整個人從到外都是冰冷冰冷的，像掉進了冰窟窿，很快就凍得沒了知覺；腳趾頭、腳後跟都是青紫發黑的，腿像兩根棍子似的在冰雪中艱難移動著。不久，所有的人都被雪粒包裹住了，成了一個個雪人。遠遠望去，整個行軍隊形就好似一條銀蛇，緩緩地蜿蜒移動著。越往山上爬，山勢越陡峭，道路越滑溜，越讓人喘不上氣。南娃子走不動了，一屁股坐在了厚厚的雪地。我趕緊把他拽起來，抓住他的手，拉著他往前走。才走幾步，狂風又呼嘯而來，就像迎麵而來的高速火車。強勁的風把許多人都刮倒了，一些人滾落到了山崖下，一些人被卷進了路邊深深的雪窩，瞬間就都沒了蹤影。大風剛過，緊跟著而來的就是冰雹。鴿蛋大的雹子劈頭蓋臉地往下打，打得我們渾身疼痛，站立不住，不由自主地就縮緊了身子，抱著腦袋，幾個人、十幾個人圍成了一團，聚在了一堆。

    在風雪冰雹中，南娃子慢慢地蹲在了地上，低著頭，閉著眼，臉變得紫黑紫黑的，整個人就像堆起的一個雪人，一動不動。我見了心一陣緊，慌忙蹲下身，抱住他，掏出郝漢給的那根紅辣椒，塞進了他的嘴。南娃子慢慢地嚼著辣椒，微微的睜開了眼。我攙起他，緊緊地拽著他的手，頂著漫的風雪冰雹，強撐著，在先頭部隊開踏出的雪路上，一步一滑地向山上邁進。空氣中似乎已經沒有了氧氣，胸腔憋悶的就要窒息。走出十幾步，就要站在雪地張開大嘴倒上半的氣，方才勉強緩過來；心髒好象不是自己的了，隔著衣服急促地跳著，打鼓一樣發出“通通”的巨響；身子軟的像麥芽糖，腰上一點兒勁都沒了，直不起來了。腿也抬不起來了，隻好蹭著冰雪路麵一點點地往前挪。沿途凍死累死憋死的紅軍戰士越來越多，坐著的，趴著的，仰著的，幾個人、十幾個人蜷在一起，都冰凍在那，成了僵硬的冰人，一撮一堆的永遠地留在了雪山上，像白玉雕的人像，紋絲不動，隻有身上單薄的衣服片片還在勁風中瑟瑟地抖著。我不忍看他們，低著頭，拉著南娃子，拚著最後的氣力往山上爬。就在我們快堅持不下去了的時候，我們看到了遠處的一麵紅旗，正在白雪皚皚的山嶺間堅定地向前移動著。那迎風招展的旗幟呀，像是一團熾熱的火在向我們召喚：“跟我走啊，翻過山去，勝利就在前麵！”在這身掛一兩都嫌重的時候，是誰在舉著這麵高高飄揚的大旗？我敬重地遠望著，拉著南娃子，指著紅旗給他看。就是這雪中鮮豔的紅旗，讓我們渾身力量陡增，腿似乎有勁了，步子邁得也大些了。

    漸黑了，我們離紅旗越來越近了，而紅旗移動的速度則是越來越慢了。此時的風雪變得越來越大，旗幟也變得越來越凝重。擎旗的戰士可以明顯地看出是越來越吃力了，甚至已經到了幾乎扛不動旗、走不動路的地步了。我們滿懷敬佩急切地靠近了擎旗的戰士，突然驚喜地發現，他竟是郝漢。郝漢走不動了，把旗杆杵在雪中，雙手扶著旗杆，彎著腰，臉色青紫，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見了我們，隻是微微的點點頭。我問他：“你怎當旗手了？”郝漢斷斷續續地：“他倒下了，我替他。”我：“風太大了，你把旗子收起來吧。”郝漢擺擺手：“旗子不能收，大家都看著呢。”罷，又拔出旗杆，迎著大風奮力前行。我拉著南娃子緊跟在他後麵，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