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冬日的陽光含著幾許清冷和淡漠，透過茂密的樹叢斑斑點點地播撒在林間的草叢和腐葉之上，在在都宣示著一股漠視一切的慵懶和自在自然的清高，靜靜的，淡淡的，空虛的，高高在上，俯視一眾。好像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與它無關，或是根本就不值得它去相關。遠處傳來了幾聲畫眉的鳴叫，似乎是在告訴我，新的一又開始了。我站起身，拍盡身上的泥土，恭恭敬敬地向陳師長敬了一個禮，又到雲妹父親處深深地鞠了個躬，瘸著腿，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這令人哀腸痛斷的地方，去追趕大部隊了。

    廣西南嶺的大山，到處是茂盛的樟樹、杉樹、樺樹、櫸樹、楓樹、鬆樹、柏樹和漫山的灌木，雖是嚴冬，卻依舊是翠綠一片，鬱鬱蔥蔥，就像是一幅幅綠色的錦繡屏風。盡管寒風凍雨無情，所過之處，送出來的都是濕冷冰涼；卻也吹燃了火一樣的紅葉。紅葉點綴著山山嶺嶺，多少還能給人以絲絲暖意。我拖著傷腿，沿著山間的路，朝著正西的方向，慢慢走去。走了，來到了湘江岸邊。我爬上山巔，向下望去，隻見寬闊的江水當間橫陳，無波無紋，緩緩而流。江麵上漂浮著一具具灰色的人屍，在河流的轉彎處，人屍淤塞在一起，寬闊的流水竟為之阻滯。江兩岸則是一片狼籍，彈坑累累，屍橫遍野，槍械雜物丟得滿地都是。笨重的箱櫃一堆堆的被遺棄，蘇維埃的錢幣像垃圾場上的廢紙，隨風飄動；炸死的騾馬開膛破肚，空氣中彌漫著血的腥氣和嗆鼻的硝煙，讓人憋氣欲嘔。遠處傳來了國民黨地方民團的吆喝聲，他們在督促著當地百姓清理戰場，掩埋屍骸。我躲進了山腰上的灌木叢中，準備黑後再設法過江。

    近傍晚，民團收隊了，我吃掉了沿途采摘的最後一粒野果子，檢查了一下武器彈藥，紮好綁腿鞋帶，準備下山了。突然，在我的身後傳來了枝葉撥動的輕微聲響，我迅速拔出槍，回過頭來一看，原來是一個1、歲，黑黑瘦瘦，頭發蓬亂的男孩，藏在矮樹從中，正瞪著驚惶的大眼睛看著我。我向他招招手，讓他過來。男孩不動，猶猶豫豫地問：“你是紅軍？”我點了點頭。男孩不信，又問：“你真的是紅軍？”

    我拿起手槍套，把鑲有五角星的一麵亮給他看。男孩看到了，鑽出樹叢，快步走到我跟前，問：“你怎還在這？紅軍都過去好久了。”

    我指了指腿上的傷，：“掛彩了，掉隊了。”

    男孩仔細地查看了我的腿，相信了，關切地：“紅軍長官，這很危險的，山下到處都是國民黨的兵，還有保安隊、民團。要是讓他們看見了，就麻煩了。”

    我笑笑：“我知道，那些人沒有什了不起的。我要過江，去追部隊去，你能幫我過江嗎？”

    男孩看著遠處的江水，：“這打了好幾的仗，那些國民黨兵見到生人就開槍，不能從這過。等黑了我帶你從別的地方過。”

    我看看男孩，知道他一定有辦法，就：“好，我聽你的。”

    我看還亮，便拉著男孩的手，讓他坐下，問：“你叫什名字？是哪人？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男孩：“我叫南娃子，是貴州遵義人。”

    “遵義人怎到廣西來了？”

    南娃子：“我爺爺的爺爺不是遵義人，是福建人，是滿清皇帝的綠營兵，是皇上讓他們到遵義去駐防的。”

    “那你的祖籍應該是福建了。”

    “是的，我家祭拜的祖先，祖籍就是福建。”

    “你的先人到了遵義就再沒回去過？”

    “沒有，沒回去過。他娶了當地的媳婦，以後就留在了遵義。一代接一代，給皇上當綠營兵，吃皇糧。”

    “哦，那你們一家都在兵營了。”

    “原本是在兵營的，清朝末年，自新軍起來後，綠營也就散了，兵營也沒有了。我爺爺和我父親就做起了跑鹽幫的生意。這年頭，世上不太平，到處都是劫道的土匪，鹽幫生意不好做。我10歲那年，我爺爺他們和占山的土匪打起來了，殺了他們幾個人，結下仇了，生意沒法做了，就買了幾畝薄地，到鄉下落戶種田了。”

    “有幾畝田過日子，那不是很好嗎？你不留在家，到這兒來幹什？”

    “我也沒想過要跑出來，可是沒辦法。遵義這個地方山多田少，特別窮，老百姓的日子本來就不好過，可王家烈這個軍閥頭子還編著法子給老百姓攤捐派稅，捐稅一年比一年重，實在是受不了了，去年我父親和我哥哥領頭起來抗稅。王家烈抗稅的人都是共產黨，派兵下來，把我們所有的東西都搶走了，把鄉參加抗稅的人也都當共產黨殺了。我爺爺、父親、母親、哥哥、姐姐都是共產黨，都被殺了，我家就我一個人逃了出來。我就不明白，王家烈他為什我們是共產黨？我們怎就是共產黨了？共產黨是什？”

    我向他解釋道：“共產黨就是要打倒國民黨反動派，打倒王家烈這樣的軍閥，取消捐稅，解救下的窮人的。”

    南娃子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共產黨就是紅軍了？”

    “對，共產黨就是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