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藤井徹 本章:第101章

    月色昏沉,歡慶的鼓樂絲竹之聲隔著幾座宮殿的高牆遠遠傳來,有著幾分若有似無的氤氳。以王兆儉為首的京師軍統帥們齊齊跪倒俯首領命,卻在半晌的沉默之後,由陝甘總督方愈敏率先開了口。

    “臣……鬥膽相詢,這指令是從乾清宮出,還是慈寧宮?”

    沈席君幽深的眼神盯上了方愈敏,嘴角扯過一抹嗤笑:“當初代王殿下舉兵號稱清君之側,清的可是哀家這個禍水,那依方將軍看來,現在懲處他的該是哪一宮呢?”

    方愈敏心下凜然,慌忙麵色惶恐地低下頭去。王兆儉知他失言,忙俯首行禮預備率眾告退,卻被身側的皇帝叫住了身。卻見蕭靖垣慢慢踱至了沈席君的身前,與她四目相對,音色卻是說不出的冷冽:“太後這是……又想去替朕擔個黑鍋?”

    沈席君耐不住他如此近距離的逼視,皺起眉側臉退了幾步,才回轉道:“代王於此刻薨逝,就算可以真相大白昭告天下,也經不住那些舊臣的私下揣測腹議。”

    “好。”蕭靖垣步步緊逼,一字一頓、卻容不得她退縮,“天下皆知,你懿莊太後在坤寧宮時就恃寵而驕、野心幹政,先帝駕崩之後又借舉喪之期鏟除異己、清洗後宮,入主慈寧宮後更是不得安分,隻手遮天、將新帝操控於掌握中。現在還想加一條什?為私仇擅自殺害一國親王?”

    沈席君被他逼得退無可退,終於定住了身形,沉聲道:“若不是如此,難杜天下悠悠眾口。一個女人的私怨,才是最令人信服的理由。”

    蕭靖垣幾乎氣結:“沈席君,你不會永遠像今日這般權傾朝野,一旦失去權勢庇蔭,你預備如何存活?”

    沈席君一時語塞,靜默片刻後,卻撇開了蕭靖垣不理,轉頭對俯身不敢抬頭的王兆儉等人道:“你們都跪安吧,照哀家的吩咐去做便可。”

    幾位將領如逢大赦,急急起身便走。卻聞蕭靖垣陡然提聲怒喝:“沒朕吩咐,誰敢離開一步!”

    “這是慈寧宮,還是我沈席君說了算!”蕭靖垣寸步不讓,讓沈席君也起了怒氣。

    一旁的幾位部將進退兩難,立在了半途麵麵相覷。片刻的沉默之後,王兆儉長歎一聲,揮手讓下屬們遠遠退開,才對蕭靖垣拱手道:“皇上,恕臣僭越道一句,太後娘娘素來心思縝密,且又能顧全大局,這件事臣還是聽從太後安排。臣想,就算霍大人在這,也是這句話。”

    就在蕭靖垣略有猶疑的當口,王兆儉對著沈席君深深一揖,迅速麵色沉重地離去。蕭靖垣行事惻隱之心太重,他需要有人推一把,去幫他下些狠心。這惡人,曾經是沈席君,現在就該是他們這一幫老臣了。

    蕭靖垣愕然地望著王兆儉率人離去的背影,滿腔的怒意化作了深沉的無奈:“沈席君,你這個瘋子,聲聲的為了先帝遺願,卻要把自己的性命都賠進去。你可曾為自己活過一日?”

    “我就是為自己而活,才鑄成一生之憾。後半生,我隻為彌補這憾事而活。”沈席君的音色漸漸地低了下去,目光微沉,盡顯寥落之色。

    蕭靖垣不知是怎樣的過去,會讓沈席君抱有如此之深的執念,更不知先帝是用了什法子,能讓她死心塌地到這般地步。隻是,她每每這樣不惜自掘墳墓地保護他,卻讓他產生了難得的無措和茫然的情緒。

    慶典上齊鳴的鼓樂之聲愈發地響亮,然而幾道牆外的苑落中,隻有各自傷心的帝後二人。蕭靖垣不知道該說些什,去紓解沈席君漫身的蕭索之氣。思量許久,才近她身前正色道:“我該謝你沒有趕盡殺絕,讓三哥留下一支血脈。”

    沈席君抬目瞥他一眼,冷哼道:“留這血脈隻會後患無窮。逐出皇室是人生大恥,代王後人難免心生怨恨,所以往後的事情皇帝要勞心好生處理。”

    蕭靖垣落落地笑了起來,長歎一聲:“所以我說,當初就不該來做這個皇帝。說什民心所向,什大勢所趨,其實天下所屬何人與百姓何幹?隻要三哥不做桀紂,與今日有何分別。百年之後,我蕭魏王朝是否存世尚未可知,又有何人會在意今天頂著皇帝冠冕的是個什人。”

    沈席君一時失了神,倒是未想到蕭靖垣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輕家國而重天下,這一份胸襟氣度,便是古往今來有幾任帝王可以勘透。蕭靖垣出世入世,區區數載、便已淩越他朝百年。

    恍然間,沈席君望向蕭靖垣的眼神中,多增了幾分敬重。卸去了曾經那個頑劣任性的紈皇子的偽裝,蕭靖垣正逐漸顯露著更多為人君者的氣魄,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沈席君忍不住有些落寞地一笑,輕聲勸慰:“天下、皇權,本就是你們這些天潢貴胄玩的把戲,隻是,多少還有些不同的吧。先莫論代王貿然起兵、好大喜功的性子會對未來如何影響,單看宮氏一家人熱衷鑽營弄權誅殺異己的行徑,便足以顛覆朝綱。你父皇將你放歸民間,便是要你明白人間疾苦,於為君有利。”

    “說什天潢貴胄,到最後都不過黃土一杯……”蕭靖垣的麵色重新帶上了幾抹悲重之色。從一年多前的先帝駕崩,到如今的代王,蕭靖垣總把悲痛隱藏在沉默中,不向她這個外人表露分毫。可如今,這滿目的頹唐,教沈席君心神不寧。

    於是她的聲音中,沾染上了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慌亂:“你,是想退縮了嗎?”

    蕭靖垣看了一眼沈席君,對她的失態似有些意外:“放心,當初我既然當了這個皇帝,就不會半途而廢……”片刻的停頓之後,又繼續道,“至少在大局未定之前,我會做好該做的。”

    沈席君有些放心地定了定神,抬起頭,迎向蕭靖垣的眼睛:“那也請您記得,如果您還願意讓我活下去的話,也要做好這個皇帝。正如你所說,除了你,已經沒有哪個皇帝還能容得下我這個太後。”

    蕭靖垣神色一凜,愕然道:“你說什?”

    沈席君微微斂目,一字一頓道:“蕭靖垣,你知道,現在我已經沒有了任何挾製你的底牌。我能倚賴的,隻有你這份惻隱之心了。”

    從來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後沈席君,從來沒在任何人麵前服軟過淩厲女子,就這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向他乞求。這般雙目無措的柔弱模樣,一瞬間,蕭靖垣隻覺得滿腹的不可思議,和不知從何而起的幾分失措。

    夜幕下,沉痛的心情像是被什輕柔地撫平,蕭靖垣平息了心緒,終於重新對上了她希冀的眼神,鄭重地點頭:“靖垣願盡全力。”

    承熙二年的新年在萬物更新的一片喧囂中熱熱鬧鬧地來臨,這一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格外早,尚在春節之中,白日穿堂而過的熏風便暖得讓人開始微微發汗。

    征伐代王的最後一支京師軍回到了直隸的駐地,隨隊歸來的除了最後一撥的各級將領,還有隨之而來複雜的人事賞罰變動。代王薨逝的消息最終沒能瞞過半個月,所幸王兆儉等人事先處理得當,暗地的流言蜚語又多衝著深宮之中的太後而去,整個案情的形勢並未失控,隻是徒增了些皇室宗親上告陳情的小是非。

    蕭靖垣忙得脫不開身,於是連著免了幾日的晨昏定省,這倒讓沈席君暗自放心。雖說皇帝每日定省是祖製,隻是她這太後畢竟與皇帝年齡相仿,平日諸多來往總是不妥。她甚至開始尋思,找個由頭避出京城去,去紓緩一下緊繃數年之久的精神。

    在書房內候了半日,終於等到了下了早朝的霍圭,這老大人早早遞了折子說有事相商,沈席君已有好久沒見過他在折子那著急的語氣。不過待得人來時,卻見他步履不緊不慢,身後跟著一個身著石青色麒麟朝服的年輕男子相侍左右,仔細一看,卻是剛剛隨軍歸朝的紀興晏。

    沈席君喜出望外,忙遣了思言將二人迎入正殿,簡單過禮之後,急急問道:“大人所說的要事,就是帶紀大人過來?”

    紀興晏抬頭望向沈席君,隻是相隔幾月,年輕男子的容顏愈顯疲憊不堪,然而精神卻齊整不少。他眼角微紅,神色間似有些感慨,半晌之後,對著沈席君長跪伏倒:“太後娘娘,臣,幸不辱命。”

    他的聲音帶上了哽咽,也有著更多的堅定。軍中數月,盤桓周旋於宮家與軍隊之間,所行之事非常人得以完成。沈席君知他心中苦楚,唯有不住感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若你此行有了什三長兩短,叫我如何向婉菁交待……大人此番立下大功,皇上可有什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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