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王發易拖著馬奇走進辦公室,衝著王克:"王主任,看看誰回來了?"
王克從辦公桌上抬了抬頭:"馬奇呀,回來了?"
王發易興衝衝地:"我已經跟馬老師說了,叫他回來上課吧,不是正好教師不足嗎?"
說著又掉頭衝著馬奇:"現在的年輕老師,真是不如過去了,隻想著掙錢,基礎課不願意上,
接個課題就亂要錢。哪像我們當年--"
王克打斷了王發易的嘮叨:"馬奇,你真的想回係工作?"
馬奇強忍著對王克的不快,默默點了點頭。
王克翻了翻本子:"這樣吧,你離開學校這多年,雖然當時辦的是停薪留職,可畢竟這多年了,一時也未必上得起來課,先到係資料室工作吧,我一會給譚主任打個電話安排一下,哦,攤主任也是係的老人,你認識的,具體工作就她跟你談吧。"
馬奇冷笑了一聲,掉頭走了。
"哎!"王發易沒攔住馬奇,掉回頭來責怪王克:"王主任,你這是幹什嘛?"
王克拿出煙來,扔給王發易一支:"老書記,你不了解情況就不要亂做主嘛,你知道馬奇的情況嗎?他是從海南的拘留所放出來的,雖然沒有判刑,總是個事吧。我同意接受他這個無業遊民,給他個資料員的工作,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李教授陪馬奇喝酒,勸慰著馬奇:"行了,小人得誌,本來就是千古不變的客觀規律,
你一個大曆史學家,和他生什氣?"
馬奇仰脖灌下一杯酒:"老李,我這一輩子,算是閱人閱事多矣!不敢說有多少對社會的認識,教訓總是有的,我隻想把自己的心得告訴現在的年輕人。他們年輕,還有希望,我是做不成什大事了,隻想為年輕人貢獻一點心血,總不能看著他們像小鳳那樣,隻知道DISCO和FASION吧?!可王克他們,居然連我給學生們說話的權利都不給啊!"
李教授動容了:"馬老師,現在這年月,像你這樣有責任心的老師太難得了。他們曆史係不讓你上課,我們生物係聘你來開講座,學生一定會歡迎你這樣的老師的。來,我敬你一杯。哦,差點忘了告訴你,你們家小丁真是了不起呀,居然搞到了'霧青'的活枝,真是能開發出這個新品種,絕對是茶藝界的大事,可喜可賀啊。哎,小丁呢?"
馬奇眯縫著眼睛,幽幽地說了句:"現在是她在忙大事了。"
小和尚正忙得汗流浹背,對丁小麗點了個頭就算招呼過了。
"你這是瞎忙什呢?"丁小麗問。
小和尚用衣袖呼啦了一下滿頭的大汗:"怎是瞎忙?我有絕對的信息,這種瓶子明天
開始漲價了!我得趕快將這個品牌的酒瓶挑出來賣個好價錢。"。
丁小麗也加入進來幫著小和尚挑瓶子,兩人邊幹活邊說事。
"我說,你能不能給陳晨發一份工資?"丁小麗問。
"我為什要給他發工資?"小和尚很是不解。
"姐有事找他,他不能再賣酒了!"
"你有事找他,你就給他發工資!"小和尚一點也不開玩笑。
正說著丁貴芬從邊出來:"耶?大姐真在這!外國電話找你!"
丁小麗急忙衝進間接電話。
"什外國電話?"小和尚問丁貴芬。
"新加坡是不是外國!"
小和尚一聽新加坡就思索起來,也放下了手的活,見丁小麗接過了電話,喜氣洋洋
地出來就問:"你剛才叫我做什?姐。"
"你不答應,算我沒說!"丁小麗瞄了一眼弟弟,眼睛全是欣慰。
"我這不是答應了嗎!"小和尚叫道,又壓低了聲音:"姐,是不是茶--"
"噓--"丁小麗連忙打斷小和尚:"媽說過,沒做成的事不能亂說,世上有專門壞人
好事的小鬼!"
"放心,壞人好事的小鬼進不了我是家門!"小和尚也深知家鄉的風俗。
"那也不說!"
小和尚已經是不言而喻了,叫道:"太好了!這一下我真的可以買黑殼汽車了!"
"這跟你買車有什關係?"
"原以為你不管了,我得買些樹苗把山上綠起來!"
1. 丁小麗大為感動:"小弟,你真行!"
"笨人做笨事唄!"
丁小麗、丁貴琴坐在一排坐椅上,陳晨則遠遠地坐在車廂的另一頭,形同陌生人。
丁小麗稍有不安地望了望丁貴琴,丁貴琴的眼睛卻死死地望著遠處的陳晨。
丁小麗微微歎了口氣,轉頭望向窗外。
不知為什,丁貴琴那種對愛情一相情願的堅持讓丁小麗倍感絕望,在看
2. 到丁貴琴眼隱然透射出悲壯的一那,丁小麗產生了一個不祥的預感:陳晨不可能再回到丁貴琴的身邊了,被愛的人原本就不一定非要回到愛他的人身邊。原來陪丁貴琴進城的動機還隱含著一個去看看馬奇的借口,現實讓丁小麗又一次匆匆逃離。
丁小麗、陳晨又招集了一批幫工聚集在汪月花的茶苗地前。
陳晨看著汪月花精心培育的茶苗,聯想到自己當初的浮躁,愧疚不已。
丁小麗認真地對幫工講話:"根據科學研究,這些茶在這片山地是完全能種活的,今
天,江東大學的李教授會把他研究的藥水帶來,你們一定要嚴格按要求做,什事都講個善始善終,我們開出了這片山頭,就有責任讓它種滿綠色的茶樹!現在,我們先上山,把荒的地再精心地翻一翻,做好全麵種植的準備。"
陳晨抬起頭來,心潮激蕩,又找到了做大事的感覺。
眾人在丁小麗、陳晨的帶領下開墾著山地。
丁貴琴一邊幹活一邊靠近丁小麗身旁訴著苦:"事情都跟他解釋清楚了,他怎還是這樣不冷不熱地對我?"
丁小麗無奈地開導著:"男人的心事你是根本無法摸得透的,順起自然吧。"
陳晨突然發現了遠處的馬奇與李教授,他立即跑到丁小麗身邊:"馬老師來了!"
"在哪?"丁小麗顯然大為吃驚。
陳晨手指著一個像農民一樣戴著草帽,蹲在地上與李教授一起研究的的身影:"那不是
嗎?"
丁小麗的眼淚當時就斷了線,下意識地走向茶水桶要給馬奇倒茶喝,可靠在山坡上的木桶的茶水讓她感到不可以用來招待自己的貴人,正好發現身旁一個小姑娘腰袋別著一瓶礦泉水,就問她借了來。
丁小麗來到馬奇麵前時,馬奇正與李教授在用藥液試著浸泡一棵茶苗的根須。
丁小麗不想打擾他們,就一直默默地站著,直至被李教授發現。
"小丁,沒想到吧!我們算是社員還是算農工啊?"李教授打趣道。
丁小麗拿著一瓶礦泉水,不知該不該給不給李教授,但她心就想著馬奇,捏著礦泉水就是沒遞出去:"這樣種行嗎?"
"行不行,你以後就不用再找我了。你家老馬這些日子把我纏死了,他已經比我更專家了!我們今天可是四點鍾就起床搭車過來的!"
馬奇有些害羞地揩著滿是黃土的雙手,躲開丁小麗的眼睛。可丁小麗的淚水還是大顆大顆地滴落在馬奇剛剛栽種的茶苗上。
李教授看看馬奇,又看看丁小麗:"你們倆個真是挺浪漫的!這顆茶苗一定活得好!是用眼淚澆的!"說著拿下眼鏡,邊擦邊引經據典道:"《聖經》上說,用眼淚播種的人們,一定收獲了!我到那邊去教農工們怎使用藥水,別到時候人家說,我們江東大學來了來了倆個教大知識分子,不,還有丁老師,三個,種不好茶就沒道理了!"說著就轉過了山坡。
丁小麗這才將水遞給馬奇。
"你剛才怎不給老李啊?"馬奇問。
"隻有這一瓶!"
"真是鄉下女人啊。"馬奇也想哭出來,但還是將水放到地上。
"你怎不喝?"
"留給老李吧,他也費了很多心!"
丁小麗擰開瓶蓋,塞給馬奇:"你喝,我這就叫人下山去買!"
馬奇拍打一隻咬在手背上的蚊子:"山上已經有蚊子了,你住這有蚊帳吧?"
丁小麗完全是下意識地就一把抓起馬奇的手背,找到被蚊子咬到的地方,吐了口口水
塗抹著:"怎樣?還癢嗎?"
馬奇隨丁小麗給自己塗口水,陡生無盡的愛意:"你最近恐怕回不去吧?"
丁小麗望著山坡,難下決心:"這的事才剛開始!"
馬奇也隨之撇開情思,放眼山坡道:"你相信我研究茶葉也比老李強嗎?"
丁小麗不假思索,回答得一本正經:"這還用問?當然相信!"
"這樣說來,我也完全可以當個合格的茶農。"
"你想當茶農嗎?"丁小麗充滿期待地問。
"不行,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我在準備給學生開講座,也算是借此好好總結一下我這一生的得失。不過,我會關注你開發'霧青'的事。"
"現在,你像是我這的天外來客了。小飯店又開了,神仙也要吃飯吧?"丁小麗開起了玩笑。
馬奇從皮包拿出許多文件,一本正經地告訴丁小麗說:"吃飯的事等會再說,有幾件正事要跟你說,新茶的專利我已經替你申請了,專利局也受理了,這是受理文件。究竟是不是'霧青',等到新茶出來就見分曉了。另外,我考慮了一下,還給你辦了一個營業執照。這樣,你也就算是一個經理,而不是回頭又做了農民!"
丁小麗高興地接過執照,但嘴上說:"你做你的大學老師,我就做我的農民!反正你最後也是不要我的。"
馬奇沒有理會丁小麗的胡言亂語,繼續說道:"有了執照,"幹脆把腿盤起來,像老和尚給小和尚說故事一樣:"有三件事好辦。"
丁小麗也把腿盤上:"哪三件事?"
"第一,與何十五辦一個合同,注明接收了他棄置不用的山地。"
"我已經跟他聯係過了,他說他已經自動放棄了這塊山地。"
"可你要用啊,再去包一遍嗎?從他這接受,他沒損失,你不是少花了一筆錢嗎?"
馬奇正色分析著。
丁小麗使勁點頭:"等我們種出了'霧青',把海外經銷權無償給他,受人恩惠,總
要回報的。"
"第二,我考慮可以給科委打個報告,申請一下扶貧貸款。我查過了,因為你這是革
命老區,真有扶貧貸款呢!"
"就這樣種可以了!"丁小麗怕事。
"到5000畝,10000畝規模的時候,像現在這樣種也可以嗎?"
丁小麗可不敢想象:"哪有什5000畝,10000畝的規模?"
"你們縣十萬畝的荒山都有,你能把它們變成'霧青'茶廠.....那你就不僅是大人
物,而且是著名人物了!"馬奇幽憂地說。
丁小麗兩眼放光,胸口起伏。
"貸款要申請吧?"馬奇問。
"要!"丁小麗響亮地回答。
"第三,為了方便工作,你最好給我和李教授下個聘書。不這樣,我們就不好為你打工
啊。下一個課題我們已經確定了,就是'霧青'的標準數據。不然的話憑什說你種的茶就是'霧青'呢?"馬奇將要辦的手續文件再看了一眼一齊遞給丁小麗。
丁小麗接過文件身體就晃起來,真想就這樣撲到馬奇的懷,但她沒有這樣做,並非她的毅力與尊嚴,而是馬奇說了這些話似乎很累,兩眼茫然地看著遠處的青山又不言聲了,或者說靈魂又出竅了。
"又在想牢的事嗎?"丁小麗輕輕地問。
"好好的就會冒出來,怎都難以放下!"馬奇似乎也很無奈。
"到底是怎回事啊?"丁小麗到底想問過明白。
"在牢,有一位老囚犯對我說過,讓人受到懲罰的那個直接的表麵的理由,往往不是真正的理由,而那個真正的理由,才決定了他必將受到懲罰,或者說自罰。那個老囚犯受罰的表麵理由已經被赦免了,但他不離開監獄,他要為他以為的那個真正的理由繼續完成自罰。算起來,我受了長達十四個月的監禁,表麵的理由是賣掉抵債的汽車,這一點上,我顯然是無辜的。那什是決定我必將受罰的真正理由呢?落魄時的憤世嫉俗?教書時的信口雌黃?下海時的標新立異?得意時的趾高氣揚?破產還不夠嗎?十四個月的監禁!到底為什?是"文革"時抄了老師的家嗎?那時隻有十來歲,充其量不過是湊熱鬧;是往一個當權派的臉上吐了唾沫嗎?那是一個大哥哥教的。但監禁和諸如此類的懲罰一定是有理由的,而且肯定不是為了那個直接的理由!這一點我堅信不移!是什理由呢?"
馬奇突然不說話了,臉上的痛苦顯而易見。
丁小麗也不敢冒然開口勸慰,就這樣呆呆地望著他。
望著靈魂出竅的馬奇,丁小麗無言勸解,因為她隻能感受到馬奇的痛苦,卻無法確切地說出馬奇的痛苦,更說不上怎去安慰馬奇了。
李教授還在苦苦地尋找"霧青"的數據。
馬奇麵色焦躁地進來。
李教授跟他開著玩笑:"又往我實驗室跑,幹脆跟學校申請轉專業,調到我們生物係來算了。"
馬奇沒有心思開玩笑,氣惱地:"我看你這瞎忙了半天也沒個結果,跟丁小麗她們用原始的方法勞作也沒多大區別。象這弄法,要做到猴年馬月!"
"怎了?"李教授才發現馬奇情緒不太對。
"我隻是一心想著腳踏實地做些事情,怎就諸事不順呢。"
"款子還是弄不下來?"
馬奇搖了搖頭:"用什方法來證明這就是'霧青'呢?!我在資料室也是翻遍了,就
是找不到記載中的'霧青'的數據。"
"可不可以開個論證會,編個數據出來?現在學術界瞎編的數據不是也很多嗎?何況這是好事?"李教授做著與教授身份不符的建議。
馬奇楞了一下:"老李,你可是正兒八經的教授,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剛才什也
沒聽見。"
李教授滿臉羞慚:"好好,算我什也沒說。哎,你的講座準備好了沒有?我可是給學生把牛都吹出去了,他們可是翹首以待啊。"
"我還得進山去處理點事,然後就全心全意地做講座的事了。"
丁小麗與農民們幹得正歡。
馬奇和渾身是泥土的丁小麗就站在地商量著。
"真是的,兩介書生,忙了半天,也幫不上什忙。"馬奇有些懊惱。
丁小麗安慰道:"挺好的,就這樣做吧!我本來就沒指望誰!"
"老馬,聽見沒有,你白忙活了!"李教授打趣馬奇。
丁小麗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別人的什貸款不貸款的!"
馬奇捏著手的茶葉,滿臉憂慮:"這到底是不是'霧青'呢?"
丁小麗笑笑:"你不要覺得這是什大事,好嗎?我在村對大家就是說種茶,50塊錢一斤,也不虧本!"
馬奇搖頭歎息道:"你真是農民。"
丁小麗和緩了一下說:"我怕你急嘛!"
"我不急,好吧?你就在這50塊一斤吧!"
"你這不是急了嗎?"
"我急什?"
丁小麗拉著馬奇不放手,誠懇倍至地接著說:"我覺得這段日子過得很好,你不是也不錯嗎?幹嗎非想著幹什大事呢?我記得老早以前你就說過,幹大事要後台的!我們沒有後台,也巴不著後台,一個人過日子,有飯吃,有衣穿,就是最好的!"
丁小麗說得自以為有理,馬奇則覺得丁小麗不可理喻,譏諷道:"有飯吃,有衣穿?這是什年代的標準?我真服了你。"
"你肯定沒服!《紅樓夢》上是怎說的?'才嫌烏紗小,卻把鎖枷扛',說的不都是人心不足的道理嗎?如果國家真給了我們那多的貸款,茶葉還不知道種得好不好,我可吃不下睡不著了!"
馬奇真服了:"那你就真的這樣種下去?"
"就這樣種!"
"你真的就這呆在山了?"
"怎不好?"丁小麗說著竟有了母親當年之態:"白天累了一天,晚上踏踏實實地睡個好覺!"
"你的覺實在是睡得太踏實了!"
"就踏實!什怪夢也不做!實在不行就算綠化了山頭,小麗飯店不是又開起來嗎?現在比早先生意好多了,一天很能撿幾個!有日子過的!"
馬奇陰沉著臉不說話了。
丁小麗發覺了與馬奇的分歧:"其實,這多年,我已經想明白了,每個人自己的生活隻能靠自己,你說是嗎?本來新加坡的何先生要給我投資的,但我拒絕了。好了,乘天還早,趕緊吃個飯回去吧,你不是還有許多重要的事要忙嗎?去忙吧,不用再管我這了。"
"我這一走也許就不再回來了。"
丁小麗忍著淚點點頭:"這我早知道了,走吧,我們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人。"
山腳下,小飯店已升起嫋嫋炊煙。
馬奇坐在桌前,看著幫工的小妹極熟練地打開爐子備菜,熟悉的身影一如當年的丁小麗。十五年前的情景浮現在眼前。
多年以前,就在這個飯店,馬奇坐在飯桌前,丁小麗來給他叫菜:"你讀的什書?"
"《紅樓夢》。"
"我也看過。"
"喜歡嗎?"
現實中,吃飯的人多起來,丁小麗已經係上了圍裙,穿行在一片鬧哄哄中。
馬奇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馬奇不知道他們的婚姻還能不能繼續維持,但丁小麗早已是客客氣氣地表
明了不可能再回城的想法了,這讓馬奇非常為難,難道他也要進山溝生活不成?反省過後的馬奇是認識到了標榜英雄的種種不是,要老老實實地過普通人的生活了,但對丁小麗這樣的普通活法總還心存疑慮。
丁小麗忙偷閑給馬奇送香煙,打斷了馬奇的思緒:"這沒有好煙!對不起,今天來了好幾桌人!"
馬奇接過香煙,沒有點上,笑道:"我的地址電話還需要寫給你嗎?"
小妹在外邊叫:"小麗姐,這桌客人要結賬!"
丁小麗來不及回應馬奇的幽默又轉身忙去了。
馬奇長歎一聲,終於站了起來準備走了。
丁小麗正背著他忙著呢,小妹看見馬奇要走,正要喊丁小麗,馬奇搖搖手製止了,他
用眼睛與正在忙碌的丁小麗背影告別,而後就悄悄地走了。
馬奇消失在山灣後。
丁小麗驀然回首,馬奇當年曾坐過的位子觸目驚心的空著。
為開講座,馬奇在燈下翻開自己在海南寫下的文章細看。
丁小麗臨走前說自己和馬奇不是一樣的人,讓馬奇十分震驚,他馬奇究竟是什樣的人呢?翻開自己的舊作,一方麵是為了開講座,另一方麵,馬奇也想再看看往日的自己,可這一看,馬奇把自己嚇住了。
馬奇在海南的形象回放。
就是那個高喊斬斷過去看未來的人,從來就沒有、也無法斬斷過去,從思維到行動,處處矯情地模仿、類比著封建帝王;就是那個號召員工艱苦樸素,同心同德共創偉業的馬主席,哪天不是吃喝玩樂,一擲千金;就是那個雄才大略的海南王,排斥了最早的創業夥伴,一心一意地施行獨裁,以至於讓更為陰險的小人鑽了空子。所有的共享成功的諾言,都因為自己的過失而成了無恥的謊話!所有的自以為痛苦的失敗,又凝聚了多少多年的,真誠的,普通的追隨者的苦痛?當然也包括丁小麗的苦痛。她沒有計較,她也許沒有想到審判,但曆史的罪責是不會因為不計較不審判而不存在的!直到這時,馬奇自以為已經看到了懲罰背後的真正理由了:剝奪他人的人必將被剝奪,瞞著別人,而偷享自由的人必被監禁!就象現在他被丁小麗,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曆史監禁在這個小屋。
馬奇將文稿掃落滿地,痛苦地閉上眼睛,向後仰去,終於,後仰超過了平衡的極限,他摔在地上,倒在一片廢紙上。
許多學生圍著一塊講座告示牌議論紛紛。
告示牌上寫著:凝練的人生智慧,深刻的曆史反省。新時代大學生人生教育講座--知識分子的曆史責任。特邀曆史係馬奇老師主講。
學生紛紛走進教室。
馬小鳳也來了,站在告示牌前看了半天,終於下決心也走進了教室。
學生濟濟一堂,馬小鳳找了一個偏遠的角落坐下,還是碰到了熟人。
一個男生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嗨!你也來了?都說這個馬老師很有意思,當年曾辭職
下海南,做過億萬富翁,聽他講講外麵的事一定有趣。"
馬小鳳板著臉不予答理。
講座開始前,放著田震的流行歌曲《執著》。
馬奇走上了講台,眾學生鼓掌。錄音機的歌聲被及時關閉了。
馬奇擺了擺手,清了清嗓子,開始了講座:"同學們,我已經很久沒有站講台了。以前,我一心想離開這個講台,去外麵的世界幹一番大事。可什是大事呢?經過十來年的折騰,我才好象略有所知。大家都知道,我們知識分子上千年來都是受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古訓,可問題是,為什我們既兼濟不了天下,也無法獨善其身呢。我想從我海南時期的種種荒唐談起......"
馬小鳳的臉變色了。
馬奇正準備進入正題,王克突然帶著人進來了。
王克直接走到講台上:"對不起同學們,因為特殊原因,今天的講座取消了,請同學們都離開吧。"
教室頓時一片混亂。
馬奇臉漲得通紅,直到學生到散去才逼問王克:"你有什權力--"
王克笑嘻嘻地:"馬老師,你才回來,不了解有關規定,必須是有副教授以上職稱的人才有資格開講座,不管是哪個係都一樣,不相信你問問這位生物係的錢書記。"
馬奇冷笑一聲:"你以為能剝奪我講話的權利。"
"哎,怎這說呢?我隻是執行學校的規定嘛。有話回係去好好說嘛,別在人家生物係--"
"哼!"馬奇甩手而去。
小譚抱著一大包資料過來堆在馬奇桌上:"王主任交代,這些資料要趕緊整理出來。"王發易進來。
小譚連忙招呼:"老書記。"
王發易擺擺手:"我找馬老師談個話。"
小譚立即知趣地離開,還特意帶上了門。
王發易在馬奇對麵坐下,悲天憫人地遞給馬奇一支香煙:"別難過了,抓緊時間,弄本
專著,先把副教授給評上吧!今年的指標還有。"
馬奇搖了搖頭。
王書記連忙相勸:"冷靜點嘛,人在屋簷下。他原來還是我親手提拔的呢,現在提倡專
業化,係主任比書記吃香了,你看他對我都什樣。"
馬奇厭惡地:"管他誰吃香也休想騎我脖子上來,我不幹了!"
"哎!怎還這意氣用事?不幹你幹什?還去開公司呀?"
"我進山當山民,種茶養花去總可以吧?"
"什?你以為你是陶淵明啊?"
陳晨深思熟慮之後才對這位過去的學生開了口: "丁小麗,我想走了!"
"是因為丁貴琴?"
"不是。"陳晨說得很幹脆。
"那是為什?"丁小麗不解。
"你覺得是為什?"
"我真的不知道。"
陳晨苦笑:"你覺得我老了嗎?"
丁小麗十分奇怪:"為什這說?"
陳晨沉默了一會,歎了口氣:"丁小麗,這多年,我們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交流,現
在想走了,許多話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丁小麗覺得陳晨十分嚴肅,不由正色起來:"有什話還不能對我這個學生說嗎?"
陳晨自嘲地笑了笑:"什學生不學生的,人一過二十便不分大小,誰是誰的學生還不
一定呢,當年我跟隨馬奇老師闖海南,親眼看他如何呼風喚雨,即便像我這樣一個旁觀者也覺得熱血沸騰,後來他一意孤行,受傷害的其實不止是他自己,也包括我們這些追隨者。"
丁小麗麵色沉重:"我知道,馬奇對不起你。"
"也談不上什對不對得起,是我自己跟錯了人。你知道嗎?後來我突然看好了你。"
"我?"丁小麗吃驚。
"對。馬奇隻是一個能令任何事情迅速膨脹起來的天才,你卻是一個能在任何生存狀態下創造奇跡的人。想想看,你做什事失敗過?"
丁小麗疑惑地看著陳晨。
陳晨沒注意丁小麗的反應,繼續說著:"說實話,當年我真希望你能借助何先生的力量成就一番事業,即便何先生離開之後,我仍然願意輔佐你。唉!現在看來,你也不是什真命天子。難怪窮人都唱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救世主,全靠我們自己。"
丁小麗啞然失笑:"我本來就是個普通人嘛,你怎--"
陳晨舉手打斷:"你知不知道,現在你做的事,按會計規則計算,三年算下來,你實際上是虧損的。用這種原始的方法種茶,充其量也隻能算是綠化了山頭。"
丁小麗正色地:"是呀,至少我們讓這些山頭綠了,讓那多鄉親找到飯碗了,還有,隻要我們踏踏實實地幹下去,肯定是一年好過一年,你沒看到這種希望嗎?"
"我再也不會拿希望當飯吃了,早知道你是理想隻不過是一年折騰個十萬八萬的,我是不會陪你在這傻幹的。"
"你說我胸無大誌?"
"丁小麗,你想想,當年你是怎樣逃出山村的?費了多少周折,吃了多少苦頭?那才是真正的你,讓我欽佩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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