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青春之殤 第23章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當李明東把兩條褲腿分別提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兩條幾乎已經被炭化過的腿：由於長期注射毒品，他的兩條腿已經變得又黑又硬，有的地方已經開始流膿……他說起話來聲音很輕，聽起來沒有多少氣力，之前管教民警告訴我，他來的時候就已經發病了，已經從一名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成為一名艾滋病患者，剛來的時候差不多就像一個死人，當時戒毒所還在猶豫是不是收下他，因為擔心剛收下就死在戒毒所，還是在各方麵寫下保證如果出事戒毒所沒有任何責任後才收下他的，現在他已經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而更讓我好奇的是，他竟是被民警用毛毯包裹著送進戒毒所的，當時他是在睡夢中被人用毯子一下子包住，直接拉到戒毒所的，當時，他身上隻穿了一條內褲……

    這又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身上究竟又發生過怎樣的故事？

    在我看來，活著就是一種幸福

    我剛來時隻想早點死，因為自己感到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感到活著比死了更難受。

    剛來時我隻有89斤，整天不吃不喝，因為根本吃不下去，也沒有一點胃口，每天隻是抽一兩根煙，連站都站不穩，坐也坐不得，坐凳子如同坐在又尖又硬的石頭上，因為屁股上都沒有肉。每天在戒毒所，我一句話也不說，就是他們主動找我說話，我也不搭理他們。心想這樣被你們弄進來，要打要罵隨你們便，如果哪一天真的把我打死了，還省得受這份活罪。可是我想錯了，這不僅沒有人打我，而且每天有人幫我洗衣服，幫我料理個人衛生。

    說出來都不好意思，那段時間我的大小便都拉在身上。因為在外麵時，每天我都靠“藥”來維持生命，紮完針後精神就好點，有點像人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自從被送進來後，一下子禁了“藥”，剛開始雖說給我服了相應的治療藥物，但還是有戒斷症狀，人一點食欲都沒有，可能還是因為體質實在是太差了。因為發燒，加之不停地拉肚子，人也根本動不了，就是連上廁所的力氣都沒有，我的吃喝拉撒都隻能在床上，每天拉完後，都是管教民警安排的戒毒學員幫我擦洗，而每天不僅有戒毒所的大夫幫我看病，而且我所在大隊的管教民警每天都會來到我的床前，仔細地詢問我的病情，關心我、鼓舞我，並且要我一定調整好自己的心態，配合醫生的治療。

    也許是我命大，命不該亡，我沒有想到的是，在打了幾天點滴後，身體開始慢慢恢複，現在在戒毒所，我每頓要吃在外麵一天甚至幾天的飯，早晨吃3個饅頭和一個雞蛋，短短的一個月時間，體重已經恢複到101斤。在外麵，我被一些人看成鬼，在這，我被當人看。我現在每天最大的心願是吃飽，把身體養好，在這我越來越感到有一個好身體，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剛開始時，我的心結沒有打開，我一點都不想活，覺得人活著沒有意思，家人整天巴不得我早點死，他們覺得我死後再也不會找他們要錢買“藥”；村人也巴不得我死在外麵，再也不要回村，他們害怕我把艾滋病病毒傳染到他們的孩子身上；村幹部也不願意我再回到村，免得我再去找他們的麻煩，讓他們幫我辦低保，威脅他們，賴在他們家不走……你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活在世上還有什意思？

    大孩子就出去嫖，我則跟著他們去“吃藥”

    過早地闖蕩江湖，並沒有為我的人生履曆塗上一抹亮色。

    我在10多歲時就到深圳混，因為家實在讓我呆不下去。我3歲時，親媽死在了河南，至今我都沒搞清楚母親的死因，因為那時候我還小，根本不懂事，父親不可能跟我講，由於年齡太小，根本不可能理解最親最親的人的離世對於我意味著什。後來我長大後，看到別的孩子有母親愛，而我沒有，我就不止一次問過父親，但父親也總是沒有說清楚，隻是含糊地說母親出車禍死了，我也沒法再問，隻是心中有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謎團。

    我聽父親說，因為母親的死，當時河南方麵為我們解決了700多元的生活費，這在30多年前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父親準備回家用這筆錢去做生意，結果在回老家的火車上被人調了包，換成了一疊廢紙。我能夠理解，剛剛經曆喪妻之痛，隨後又被騙，這給父親的內心帶來了何等的傷害，父親一直說，那段經曆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那些年，父親承包了村的磚廠，由於他善於經營，磚廠的生意還相當不錯，也賺了一些錢，家的經濟狀況得到了改觀。有了錢後，父親又一次結了婚，對方也是離過婚的。後媽過來的時候，還給我帶過來一個妹妹，家雖說熱鬧了，但我卻越來越感到自己被邊緣化了，每一次我和後媽帶過來的妹妹打架或鬧矛盾時，後媽都會過來吵我，我覺得無論是父親還是後媽都偏心，不管是不是我的錯，父親和後媽總會指責我。

    無論父親如何對我，我都不會恨他，相反後媽哪怕有一點不正常的舉動，我就會特別反感，總覺得她才是最應該離開這個家的，我也有點恨後媽帶過來的妹妹，覺得她奪走了父親對我的愛。

    由於父親整日忙於磚廠的生意，根本就照顧不了正在上小學的我，後媽也不怎管我，可能是3歲生母就不在了的緣故，我自由頑皮慣了，後媽說我像個野孩子，每天我隻能吃剩飯，所以我也就不想讀書，當我把這個想法跟父親說了後，父親一再責罵我，說我年齡那小，個子又那矮，什事都做不了，不讀書做什？等到我真的不再背著書包去學校時，父親有些急了，就用自行車帶著我到學校，到了學校父親才知道，我其實已經半個多月都沒有到校了，每天我隻是背著書包出了門，假裝去上學，但並沒有到校，而是到外麵找大一點的孩子去玩，並且我的學習成績可以說是一落千丈，好多功課都落下了。老師又告訴父親，如果我還想讀也可以，但根本沒辦法再跟得上，最終也隻能在學校混日子。

    父親在征求我的意見時，我使勁地搖頭，沒辦法，父親隻好把我帶回了家，我在學校的表現讓父親很生氣，回到家後他就狠狠地打了我一頓。在我的印象中，那是父親把我打得最厲害的一次，打得我好幾天都起不了床，即使是我躺在床上不能動，每天後媽隻是端過來一碗飯，丟在床邊，不管我吃還是不吃，到了下一頓，再把碗收走。那時候我隻有11歲的樣子，我的心中充滿著仇恨，恨父親的殘暴，恨後媽的冷漠無情。我當時心想，如果我也有父親一樣的力氣，我真想拿刀把他捅了，因為他打我的時候，那個凶狠勁太可怕了，把家的拖把棍都打斷了。看著在我生病的時候後媽還那樣對我，我好想自己的親媽，心想如果她還活在人世，我會撲在她的懷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就強迫自己每天不停地吃飯，我隻是想讓自己盡快地好起來，因為隻有身體好了，我才能盡早地離開這個沒有溫暖沒有關愛的家。

    在床上躺了差不多半個月後，我的身體竟然康複了，身體康複後，我就為逃離這個沒有一點愛的家做準備，首先是必須準備足夠的錢，其次是選好此行的目的地。我開始留心家抽屜的零花錢，今天5元，明天8元，一點點地偷，每次偷出來的錢，我都精心地藏起來，之所以每次偷錢不超過10元，就是不想讓繼母知道。另外，每次父親回家後，我就總是在他們睡著了後悄悄地把他衣服的錢包翻出來，一旦發現麵有數十張百元的人民幣時，我就會抽出一兩張來，假如都是100元以下的，我就會拿最小的零鈔，當然隻是不想讓父親知道。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身上竟然湊夠了1000多元，我決定盡快確定到哪個城市。有了這個想法後，我就有意識地在與父親和後媽相處時，問全國各地哪最好玩，哪最繁華，父親就告訴我，深圳最繁華，經濟也最活躍……

    聽到父親這樣說，我就決定直接去深圳，主意已定，我馬上就想到了在周一的當天坐長途汽車到省城，然後坐火車到深圳，之所以想到周一，是因為父親周末都會從磚廠回家與後媽相聚，而周一一早他就回到廠子去。父親走後，後媽一般不會問我到哪去了，隻是覺得我不在家，家更清靜，她還可以少做一個人的飯。

    一切都很順利，當天我就順利地到達了省城，並在當天晚上坐上了去深圳的火車。因為我隻是一個還在上小學四年級的孩子，當天我買的是半價兒童票。到了深圳後，大都市的繁華確實讓人眼花繚亂，雖說到處貼滿了招聘廣告，但對於一個要技術沒技術、要體力沒體力的兒童來說，我根本沒法生存。

    眼看從家帶出來的錢越來越少，我開始連最便宜的旅館都不敢住，隻想把錢留作生活費。每天晚上，我都是露宿街頭，為了防止在我睡著時身上的錢被人偷走，每天我都會把錢縫在內褲。好在深圳的天氣是一年四季溫差都不大，盡管是露宿街頭，每天夜，我並不感到冷。

    後來，我認識了一群年齡比我稍大一些的流浪的孩子，和他們一起混。隨著深圳經濟的高速發展，那些廢棄的能夠用作我們棲息之所的地方越來越少，為了讓自己有一個固定的住所，我們就開始租房住。

    我在與他們相處的過程中，學會了偷竊。

    由於自己年齡小，加之力氣也小，我隻能與同齡的小混混們一起去“找錢”，最多時我們三四十人在一起，光租房子就租了七八間，當時深圳遍地是黃金，而到香港“找錢”更容易，那些年我光香港就去了30多次，我們“找錢”非常快，最多時一次可以偷上萬元，那時候的一萬元可以說相當於現在的10萬元，錢來得快花得也快。自從我們到外麵租房子後，我們三四十個人在一起從來都沒有自己做過飯，都是到租住地附近去吃館子，都不是現場結賬，而是每月一結，因為手中有錢，老板也不怕我們結不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