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當空（中篇）

    吉夫

    一、

    論此時此刻的心情，何傑是無論如何也提不起興趣邁動這雙腿去“三顧茅廬”。這個“茅廬”指的是林偉未來的丈母娘家——興康號。

    林偉是彩虹經濟園區招商服務中心項目一部的主管，年近三十，長得眉清目秀。六年前從本市的一所二本大學畢業，就直接來應聘了。是年，何傑剛由區發改委調任彩虹園區開發辦公室常務副主任（區長兼主任）、公司法定代表人、總經理。臨行前區委閔書記叮囑他一定要把招商這塊抓起來，以此來帶動園區的新一輪開發。一番調研後，何傑與班子形成了共識：園區的招商要憑借國際大都市的影響力和日見看好的園區地理優勢，將工作視野拓展到國際國內，因此招商隊伍要在現有的基礎上，增加一批有現代經濟意識、又懂外語的人才。林偉等就被像覓寶一樣覓進來了，而且依據當時政策也同步解決了戶口問題。

    按理像林偉這樣的條件，討個一般的老婆應該也不是什難事，但他不想馬虎。在大都市找到一個如意的女孩，然後結婚生子，過上體麵的生活是他渴慕的人生目標。讀大三時，他終獲班花曹蕙菲的芳心。蕙菲家境殷實，在市中心石庫門有二上二下的居室，父母都是中學教師，她自己也如願再續粉筆生涯。未來的嶽父母本來並不看好他，無奈拗不過愛女，隻能“先談了試試看”。

    彩虹園區是區級經濟園區，有百把號人，到了婚配年齡的也不下二三十人，一個老總為何獨獨操心林偉一個人呢？這也算是何傑自己套進去的。林偉這波人進來後，何傑把其中六七個人分別送到市和區的相關職能部門去鍛煉，林偉去了市外經貿委。夥子很得人心，居然還贏得了一位姑娘的愛慕。一來二去的，這個邊遠鎮上來的夥子有點經不住大都市時髦姑娘的熱情了。這事不知怎的傳到了何傑耳朵，他當即把深陷感情漩渦的夥子叫了回來，還給了一頓結結實實斥罵。

    林偉人回來了，心也跟著回來了。他和蕙菲內心都對領導充滿感激之情。既然領導這關心自己的婚煙大事，他也不能再辜負了。

    何傑的一顧茅廬是在三年前，好像夥子已在談婚論嫁了，未來丈母娘突然橫刀阻攔，理由是夥子看下來沒見什大的出息。真實原因是她的一位老同學的兒子從國外回來休假，看上了蕙菲，兩個做母親的也有意促成。兩口來找何傑幫忙。想到自從把林偉從外經貿委半途叫回來後，無意間他好像就承擔起了這份月下老人的責任，又逢項目一部正好拉進來一個五百強總部，心高興，也就樂得成人之美一把。沒想到單位一把手親自來項，還把毛腳著實誇獎了一番。也弄明白了，這個園區雖然是區一級的，但含金量可不低，提倡靠服務吸引企業，理念蠻新的。總經理還悄悄跟老曹老師咬耳朵，家夥就要快給他壓擔子了。於是障礙被排除了，當然婚事似乎也往後移了。何傑安慰林偉，羅馬不是一建成的，美好的婚姻也是要靠自己不懈努力來促成，積沙成塔。

    經過考核，林偉不久就升任了部門主管。也有個別調皮的奚落林偉，你還不是靠你丈母娘施的苦肉計。果然有個叫大頭的也通過分管經理來找何傑，希望領導也能幫他去跟未來的丈母娘的娘情。何傑冷冷一笑，他自己先在男女問題上嚴肅一點。否則，我不僅要幫倒忙，還要開了他。我們是國有企業，不是光看業務的，個人品行更重要。我們的身後是一級政府。

    二顧茅廬是在兩年前。（看來還真有點過一不過三）這次是姑娘提出來的。有一家知名外企看中了林偉，有意讓他去做公關，薪水要翻幾倍了。園區忙是蠻忙的，蒸蒸日上的樣子，但收入漲得有點不盡如人意。姑娘已經有點看大不上老房子了，兩口努努力，老人那邊再資助一下，一套三居室的新建商品房也不是空中月鏡中花的事。不能夥子沒有一點動心。單位有幾個搞工程的都走了。他壯著膽子去找了何傑。何傑聽了，神色平靜。“你還記得當初來應聘時的話？”何傑問道。“記、記得。”林偉有點心虛了。何傑做了個輕微的手勢製止他下去，“我來背給你聽，背錯了，你來指正。‘人生難得幾回搏，開發區是我國經濟建設的一塊熱土，作為一個有誌青年我願意在此奉獻我的一生。’——我沒背錯吧？”見夥子低頭不語，何傑道，“你回去想一想再來找我。我聽你的。”林偉出了老總辦公室就沒有再提這件事，拎起包就和兩個夥伴去外地談項目去了。項目談成了，女朋友卻快要吹了。這回，他沒有去找何傑，一來怕別人又他搞苦肉計，二來正遇上各開發區整頓，他不忍心給領導添亂。

    也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一臨下班，何傑讓林偉帶上蕙菲出來吃飯，是嫂子請他們。林偉擔心請不動蕙菲。何傑，已跟姑娘好了，就怕你忙來不了。林偉一迭聲道，來來來，謝領導了。晚上吃飯，美麗嬌的嫂子就像自家人一般招呼他們，熱情自然，不經意間把何傑兩次謝絕兩家大企業高薪延聘的事了一遍，還做她的思想工作，什園區一幫青年好好比他有潛力了，人家拉他們都不肯去。我一個半老頭子，還是當領導的，好意思甩下大家，臨陣脫逃嗎？還什呢。當晚兩口就拉上何傑去了興康號。

    工作上，林偉的表現和業績也配得上領導的這份關心。去年市領導來視察園區，聽了園區頗有成效的招商匯報，專門到招商服務中心與大家一一握手，給予鼓勵，還拉著林偉的手反複叮囑要打響服務經濟、服務企業的品牌。事後各大媒體都把這幾張照片登了出來，林偉在業內也變得有名氣。這當中有個細節林偉是默默地記在了心。那陪市領導來中心，閔書記悄悄把何傑往領導身邊推，自己則往一邊讓，何傑站好位置後卻順勢一把把他林偉拉了過來，與市領導正好碰個正著，這才有了後麵他與市領導的一段對話。林偉的項目一部以後招商連創佳績，應該與他的品牌效應不無關係。

    這次是蕙菲姑娘瞞著林偉直接打電話給何傑的。蕙菲抽抽噎噎地告訴領導，聽了彩虹園區要有大動作，何傑極有可能要調動，先下手為強，平時從不插手此類事的未來泰山大人給毛腳找了一份國家級開發區的工作，人家對林偉有所耳聞，明確表態，隻要他肯過去，確保給個招商口子中層崗位，還會派到國外去深造，收入大增不，其職業前景更誘人。老頭撂下狠話，過去主要衝著你們老總的人品，你留下來一起打拚，這叫有血性，我力挺。現在何總眼看要走了，再那邊也是開發區，而且還是國家級的，再呆在這，於情於理都不過去了。原來已著手對興康二樓婚房裝修的事也停了下來。

    這個坎看來林偉是基本跨不過去的了。何傑心暗暗叫苦。

    二

    進入004年，好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彩虹園區順利通過專項考核，獲得了市級科技園區的稱號。在新河鎮和相關傳統企業的全力支持下，園區規劃內的土地征收、置換即將鳴金收兵，五千餘畝土地將入囊中。在規劃等部門的鼎力支持下，園區的土地容積率有大幅提高。一批國內外知名的總部型企業開始集聚，其在全市的份額不容覷。年創稅收五十億，已占全區稅收總量的四分之一，且每年增速可達15-0%以上。特別可喜的是國家已批準就在園區西邊方圓三十平方公建設商務新城。公司借殼上市也已邁出了實質性步伐。彩虹園區正麵臨著一次大飛躍。

    就在此時，全區上下公認的彩虹園區開發建設第一功臣區委閔書記升任市委副秘書長，大家既高興又不舍。新來的秦書記來自於鄰近的兄弟區，也是一把好手。在原來的地方隻花了幾年時間便把一個又破又大的老區搞得經濟社會發展勢頭迅猛。秦書記在召開的第一次全區黨政部門一把手會上，與每位與會者一一握手，並不時與對方聊上幾句（看來事先是作了不少功課的）。到了何傑跟前，區委辦公室章主任正要介紹，秦書記就咧開嘴笑道：“，不用介紹了。老對——老朋友了。”然後朝他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大家有點茫然，隻有幾個在一旁朝何傑瞟了幾眼，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何傑微微帶笑，一言未發，心卻是“咯”了一下。

    大半年前彩虹園區為了將一個企業亞太研發總部和結算中心引進園區，與一個兄弟區展開了競爭，一時難分仲伯。林偉了解到該企業在研發新產品時會在出入境檢驗檢疫方麵遭遇一些困難。恰好彩虹園區是全市西部唯一的貿易便利化試驗區，而通關便利正是一項重要內容。夥子帶上幾個人去拜訪市西局的局長。局長親自帶隊一同走訪國家相關部委，最後作為先行先試，上麵給與了支持。當時與之競爭的這個兄弟區的區長就是現在的秦書記。秦區長專程來找閔書記，希望能對自己的l區有所關照。閔書記也許好話，也許是境界高，讓人把何傑叫了來，指示他把這個項目讓給秦區長。何傑還是聽企業的吧。他撥通了電話，請秦區長與對方通話。對方的法務代表，總部已決定入住彩虹園區。理由很簡單：企業把通關的困難同時告知了兩個區。兄弟區一聽要涉及國家層麵有點為難了，而彩虹園卻是立馬組織人馬全力攻關，很快就拿下了。事已至此，秦區長也沒有話可了。閔書記有點過意不去，就對何傑：“你去做做企業工作，那件事就算我們替秦區長給他們辦的。”何傑為難道：“領導，我們去指揮企業該到哪去落戶，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這好像不利於我們全市投資環境的營造吧。”一句話就把閔書記給噎住了。秦區長見勢出來打圓場，“老閔，算了，隻怪我們服務不到位。”臨走時，他特意握了握何傑的手，對閔書記意味深長地道：“你們這位何總可不簡單哪！”閔書記一臉的尷尬。送走客人後，書記把何傑狠狠地剋了一頓，批評他沒有大局觀。何傑作出懵懂的神情，“領導，我這不是在跟你唱雙簧嗎？”“胡扯！”書記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唉，沒想到現在——

    秦書記對他會否“另眼相看”，他不屑去研究，但是有一個細節他還是蠻在意的，原本園區開發公司黨委要改選，基本定下來由他兼任書記，這事老秦來了後就被擱了下來。也就在這時有傳言他可能會調離。有幾家企業和開發區又悄悄派人向他伸出橄欖枝，他確實有幾沒睡好覺。思來想去的，還是割舍不下對彩虹園區的這份感情，這自然有事業方麵的因素，但也有對數年來同甘共苦夥伴們和新河鎮農民兄弟還有十幾家搬遷的傳統企業的一份欠情。白了，大家跟著他、聽從他就是衝著他所描繪的彩虹園區美好前景來的。他如果中途撂挑子，做人的信義何在？隻要在崗一就要認認真真地幹好一。都曆史是人民寫的，那人民為什要為你書寫曆史呢？還不是因為首先是你自己用良心（黨員還有黨性）在書寫自己的曆史。他何傑從軍三年，年年立功，複員後來到區屬一家國企，從一個科員一直幹到公司黨委副書記，期間自費擠出業餘時間完成了三年在職研究生課程，進入區計劃經濟委員會（發改委前身）任副主任，是當時第一位處級幹部中有碩士學位的。在彩虹園區的關鍵時刻，他毅然受命趕赴開發建設一線，把園區搞得紅紅火火，覓到了千載難逢的發展機遇。最近那家國企老總退休，大家心都明白，如果他還在那，那這次老總的繼任者就非他莫屬了，年薪幾十萬（至少是他目前的三倍）不，政治前途也不比現在差。但他不後悔，男人，特別是共產黨人，生來就是做事業的，做一個大寫的人的，在這一點上，他何傑，問心無愧。真的要對大不起誰的話，那就是自己的老婆喬玲玲。讀研的時候有多少人追求她，他硬是憑著自己的人品外加祖傳的三寸不爛之舌拔得頭籌。但嫁過來後，她除了獨攬全部家務事，沒有沾到他多少光。他老家負擔重，他一半的工資都支援了父母兄妹，家開銷主要靠玲玲。所以每逢到丈母娘家去他就手腳勤快一點，嘴巴識相一點。玲玲看在眼，也總是有點不大忍心。“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夜深人靜時，他有時會對玲玲如是。玲玲：“有你這句話就可以了。”

    這次林偉的事就是再難也要盡最後的努力，至少在自己的良心上要過得去。他讓司機把車停在馬路邊，自己走進了弄堂。一年多沒來，基本沒什大變化，隻是周邊不遠處已有高高的施工腳手架矗立在那兒，昔日的那種市井煙火氣息似乎開始消散變淡，令人不禁生出一種時光飛馳之慨。

    曹老師夫婦倆依舊熱情地接待了他。依舊是曹師母坐在主人席位，曹老師側坐一旁。一杯祁門紅茶泡好端放在客人手邊。兩位老師記性可正好，第一次上門談到開心處，何傑無意透漏了他的喜好——胃寒，愛喝紅茶，人家就一直記在心。林偉如能進得門來，那真的是一件雙贏的事。

    彼此寒暄了幾句，曹老師倒先切入了正題。“何總，祝賀您，園區被您越搞越好了。我第一次見到您，就感覺不一般。我跟菲菲講，誰要是跟著這位老總準不會吃虧。”

    “哪，哪。一是靠組織，二，就是靠像林偉這幫好同事了。”著，何傑一手端起杯托，一手執著瓷杯，心吹開漂浮在上麵的茶葉，輕輕呷了一口。

    “事在人為，什樣的人做什樣的事。有那多的開發區，僅僅區縣一級的也難以計數，能搞成像你們這樣的，還真不多。”曹老師讚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