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一)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沉默風花 本章:引子(一)

    “前一的北京,下了一整的雨。晚上去聽柴可夫斯基的《第五交響曲》,看見了提琴,很想你。”

    這是陳默給葉子的留言。

    當時的葉子,正坐在冰島的黑沙灘上,看著徘徊在海邊的夕陽。

    “我每年都要和我媽,去新疆拍照。”葉子點燃一隻細細白白的煙,在黑暗中道。

    “我9歲來的北京,因為我媽是北京人,那時我們家在新疆,都是漢族。”

    “我覺得我爸,就是想來北京才和我媽好的,那會兒,我爸在那兒當兵。這次我還去莎車縣他當兵的地方,那個師部門口留了影。我媽在莎車懷的我,所以,我的名叫莎莎。”

    她吸了一口煙,陳默覺得突然燃燒起來的煙頭,灼熱得,像是回到了一個久違的夏。

    陳默看著葉子坐起身,從床上下來,輕輕走到花格窗下,陳默看著清澈的月光,把窗欞繁複的花紋,黑白分明地印在她光滑潔白的身體上,她“吱呀”一聲推開窗,聲音在寂靜的夜,聽起來,顯得格外清晰。因為剛剛下過一場雨,一陣清涼的風吹了進來,把葉子的長發,吹得飄了起來,她在窗前側過身子,揚起頭看著窗外又圓又大,有些發黃的月,陳默看著她在月光下的側影,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話。窗下,是妙溪潺潺的流水聲,和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黑暗。

    江南的妙溪古鎮上,有一家叫做“花語堂”的客棧。這間客棧是典型的徽式建築,臨妙溪而立,高大窄瘦的門樓,雪白的馬頭牆,雕刻精致的花格窗,客棧門口的左首,掛著一個古時客棧用的圓柱形的燈籠,上麵用隸書寫著“花語堂”三個字。暖黃色的光,從燈籠紙透出來,照得門前青的石板路,也是幽黃幽黃的。門口右首高挑著的,是一麵寶藍色鑲邊。三角形的的黃色酒旗,有風吹過時,燈籠和光,和直指空的酒旗,都會漫無目的的,隨之飄搖。

    陳默是在無意間走到這的,他穿過一條燈火通明,令人眼花繚亂的曲院回廊之後,進到這間客棧麵,到了前廳,是一堂擺放得滿滿當當的明式家具,隻有在廳左邊,一張明式書桌樣式的桌子上,擺放著的兩套白色蘋果電腦,還有書桌邊上一個有些歪斜的飲水機,顯露出一絲現代的氣息。一個麵相圓潤的大叔,坐在書桌後麵的大號圈椅上,操著一口標準的蘇州普通話,用手機和別人粗聲大嗓地急急地著什,交談時,還不時伴隨著激動的手勢。不知道為什,大叔的麵相和舉動,讓陳默不由自主地想到,一條潛在深深水底,遊得氣急敗壞的鯰魚。在這個大叔身後,是一麵極大的窗戶,從窗戶看出去,外麵是黑乎乎的一片,如同一個大大的黑底相框。陳默一開始,以為那個大叔是在和別人吵架,所以隻是站在了門口,很有些躊躇不前。正好大叔看到陳默,連連揮手讓他過去,陳默注意到,他用的手機皮套上麵,畫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

    大叔掛斷了電話,道:“弗好意思,住店伐?”陳默看到在大叔厚厚的眼皮下麵,竟是一雙精光閃亮的眼睛。

    陳默點點頭。

    “有預約的伐?”大叔一邊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一邊轉過身熟練地操作著電腦。

    陳默搖搖頭。

    “好啦好啦。”大叔有些不耐煩地把眼睛從電腦上挪開,看著陳默,“算你運氣好啦,東邊最麵那一間吧,妙溪閣給你啦。”

    陳默剛想話,他很快地加上一句:“那間房,可是風景最好的啊,平時都住不到的伐。”

    然後不待陳默回答,又加重語氣道:“最好的哦。”他重複道。

    陳默想了想,點點頭。辦好入住手續後,隻聽大叔高喝一聲,不一會兒,一個睡眼惺忪的女服務員,從側旁的間出來,大叔以剛才吵架般的語速和她了兩句,女服務員就哈欠連地拿了鑰匙,讓陳默跟她上了樓。

    妙溪閣在第三層,是“花語堂”的最高一層。推開窗,妙溪流過的溪水聲,在夜聽起來,如同輕柔的鋼琴曲一般悅耳,陳默放好行李,關上門,環視了一下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房間,感覺困意,如同這溪水一樣輕快地湧來,他脫下衣服上了床,瞬間,就沉入了深深的夢鄉。

    陳默醒來的時候,發覺耀眼的陽光,已經照到了他的明式架子床上。他怔怔地看著床上的頂架,三麵的圍欄,最後,目光慢慢地落到了,俗稱“承塵”的頂蓋上。在頂蓋上,有一隻黑色的蟲子,在陽光照射下的微塵中,匆匆地爬過,又匆匆地停住,急速地轉著圈,觀察著四周的動靜,然後,再匆匆地逃進陽光照不到的暗影之中。

    陳默看著它,爬得忙忙忙碌碌,看著它在這個對於它,算是偌大世界的頂蓋上,在陽光與陰影之間,停停走走,不一會兒,蟲子爬下了架子床。陳默看著它忽然展開翅膀,掠過對麵花格窗下,造型古樸的羅漢床,猶疑地在屋子中央盤旋著,最後突然穿過房間,飛向對麵牆上,一幅似乎是奇峰林立,意境高遠的古畫,然後再一轉,落在一條纖塵不染的長幾上,停在了一套細白瓷的茶具旁邊,然而,還沒過兩秒,它就如同衝刺一般,從兩把清秀挺拔的燈掛椅之間穿過,再穿過花格窗鏤空的格子,倏忽之間,消失不見了。

    陳默看著窗外,不知道為什,竟然有些悵然若失。

    陳默起床後洗漱完畢,就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昨是他到妙溪古鎮的第一,行李都還沒有來得及打開。

    他有些過於仔細地,收拾著自己的每一件衣物,然後,拿出放在洗漱包中的刮胡刀,還有代替剃須膏的洗麵奶,認真地洗了臉,仔細地刮了胡子。他喜歡赤著上身剃須,因為很多美國電影的西部英雄,刮胡子時都會出現這樣的鏡頭:一個赤裸著上身,肌肉虯結傷痕累累的男人,看著鏡子有些陌生的自己,而此刻妖嬈地走進鏡子,或是在隔壁房間的床上輾轉反側的,無一例外,都是昨夜和他一見鍾情一絲不掛的美人。不知道為什,仿效這樣老套的故事的鏡頭,會讓陳默覺得鏡子的那張臉,更像一張男人的臉,“雖然你的旁邊,沒有那個愛你愛得死去活來的美人。”陳默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在心道。

    刮完胡子,陳默換上一件淺藍色的a≈ap;ap;ap;ap;f的套頭衫和一條發白的牛仔褲,挎上一件複古帆布包,就下了樓,經過前廳時那沒有人,他隨手從桌上拿了一張妙溪的手繪地圖,就走出了“花語堂”的大門。

    陳默看著地圖,一路沿著青石板路,漫無目的的走著,看著身邊靜靜流淌的妙溪,在白牆黑瓦中間蜿蜒而去,聽著身前身後的吳儂軟語,呢喃著甜膩膩的家常。就這樣他走過了幾條街,轉眼就快到了中午,他慢悠悠地轉進左手邊的一家茶館,茶館高掛的招牌上,寫的是“洗春茶社”四個字。四個字是舊式的宋體,字跡已經斑駁,招牌上,也布滿了坑坑窪窪的痕跡,顯得是飽經風霜,而茶館的麵擺放的,都是老式的桌椅,樣子不起眼,卻結實耐用,喝茶用的東西,看樣子,也都是經曆了歲月的老物件,整個茶館,布置得頗有國營老店的味道。客人不多,他要了一盤燙幹絲,一壺綠楊春,拿出一本書,安靜地看了起來,不時喝一口茶,看著陽光從茶館門口,慢慢地走到自己的桌上。

    這時,茶館走進來一個女孩,女孩個不高,但是很白,短發,身子挺挺的,看樣子是經常進行某種鍛煉,有著異於常人的身體曲線。女孩的眼睛,像是兩枚修長的杏核,她進入一個陌生房間時的眼神和動作,冷漠而高傲,如同一隻安靜卻毫不猶豫的貓科動物。挺直的鼻梁,閉得緊緊的薄薄的嘴唇。她穿著一件紅色的衝鋒衣,後背上背著的,是一個黑灰相間,巨大無比的野外背包。

    女孩進來後,就坐在了陳默旁邊的桌子,開始從背包,一件一件地往外掏東西,陳默一開始在看書,但是後來,慢慢被她的動作吸引住了。她先拿出來的,是一個樣子奇特的大號相機,然後是各種奇形怪狀的相機零件,她把相機零件一個個地放在桌子上,再一個個裝到相機上。那專注如同電焊之光的眼神,配合著如同穿花蝴蝶一樣翻飛的手指,隨著不時發出的細微清脆的“哢哢”聲,就像一個訓練有素的神槍手,迅速而準確地拆卸組裝著,自己視為夥伴的狙擊步槍。陳默看著她熟練得如同變魔術一般的動作,看著她很細很白很靈巧的手指,竟有些看得出神了。

    女孩最後裝好相機,長出了一口氣,手指快活地立了起來,如同話劇演員最後謝幕一般,帶著欣慰和自豪,動作很是漂亮地扣好了裝相機的盒子,隨後,轉過頭對同樣看得有些發呆的夥計道:“夥計,來壺茶,再來點吃的。”

    夥計連聲答應,不一會兒,端出了一壺剛沏好“綠楊春”,還有桂花豬油千層糕,杭州核桃,鬆子棗泥麻餅,正儀青團子,四色茶點,陳默看見那五顏六色的茶點托盤端上來,突然好像也覺得自己餓了,他衝著夥計也喊道:“夥計,還有沒有?也給我上一份一樣的茶點。”

    女孩這時回頭看了陳默一眼,然後好像輕輕淺淺地笑了一下,陳默覺得她微笑的那一瞬間,完全不像她的裝束那樣,是一個可以隨時餐風露宿的攝影背包客,倒像是在妙溪橋邊,一個輕衫赤足的鄰家纖纖少女,正提著滿籃子的白玉蘭,在向過往的遊人笑著叫賣。

    陳默心不在焉地看著書,等著點心上來。女孩,則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吃著點心,陳默忽然覺得,這個自己看書,女孩在一旁吃著東西的場景,就好像似曾相識,在自己的腦海,這樣的畫麵是如此熟悉,就像這個剛剛走進來的女孩,自己已經認識了很多年。

    不一會兒,陳默的點心上來了,他放下書,開始專心致誌地吃起東西來。女孩這時吃完點心,算好帳,然後收拾好東西,背上她那個巨大無比的野外背包,默默地走出門去。

    夥計過來收拾女孩的桌子,這時陳默招呼他過去,他就拿著正收拾著的女孩的托盤,走了過去。陳默拿出妙溪地圖,問道:“夥計,你看一下,我要是去這的秋露園,應該怎走?”

    夥計放下托盤,很熱心地在地圖上指點著:“秋露園現在經常很多人啦,都是去看狀元桂花樹的,好在你下午去,人還少一點。秋的秋露園,好看的咧。”

    陳默笑著謝過夥計,夥計拿起托盤就走了。陳默又看了一會兒地圖,也收拾了桌子上自己的東西,結賬出了門。

    陳默按照夥計的指點,沿著旁邊的一條巷子走了下去。巷子很深,人卻不多,兩旁的房屋,不時有幾枝紅葉探出白色的牆頭,頗有秋意。陳默漫無目的的走著,第一次覺得,人生中不著急著去哪,也不著急著想什,就這隨意地想怎走,就怎走的時候,真的實在不多。

    陳默從秋露園回來,已經是下午了。走了一,中午也隻是吃了四樣點心,他已經有些

    饑腸轆轆了,想著先整理一下書包,然後就去盧園餐廳,吃那的桃花鱖魚和鮮蘆根。他一邊喝著剛沏好的茶,一邊把自己的書包在幾上攤開,隨手翻看著在秋露園新買的明信片。就在這時,一個像汽車鑰匙似的黑色的東西從他的地圖掉了出來,落在了地上。陳默一愣,有些驚訝也有些迷惑地看著這個東西,他迅速地想了一下,很確定它不是自己的,至於怎到了他的包,他也實在是有點百思不得其解了。他撿起這個像車鑰匙一樣的東西,看著上麵的幾個按鈕,一邊輕輕地試著按著,一邊想著,它是在哪跑到他的包的。

    想著想著,突然間一個回憶的片段,像閃電一般穿過了他的思緒,莫非是在“洗春茶社”,那個夥計端過來的托盤?莫非是那個夥計拿錯了托盤,把那個女孩的托盤留了下來,然後陳默走的時候,就把女孩落在托盤的這個東西,一並收進了包?

    陳默站起來,把這個東西輕輕地放到書桌上。他不知道這是誰的,即便知道了,可能也無法物歸原主了。他一直避免自己出門丟東西,可是能撿到東西,他還是第一次。出門吃晚飯的時候,他還特地往書桌那邊看了一眼,那個東西,靜靜地躺在那。陳默輕輕帶上房門,心默默地想:它就這安靜地,在這間古樸雅致的房間,在這張明式書桌上就像是一個穿越時間,回到了過去的不速之客,就像是一個穿著帶帽衫牛仔褲,拿著蘋果手機的人,站在這間充滿明清生活氣息的房子,顯得是那的突兀,那的勢單力薄,那的不合時宜。

    陳默回到“花語堂”,已經是快到午夜時分了。

    他吃完晚飯從盧園出來,專門去了蘭花渡口,去坐晚上的烏篷船,環繞妙溪,這算是妙溪一個著名的景致了。一條大大的烏篷船上,沒有幾個遊客,幾個頭戴氈帽,麵色黧黑的船夫,靜靜地搖著槳,沿著妙溪慢慢地劃著,靠著溪水兩邊極近的,是各個時代的民居。這兩邊的民居,大多是明清時期的,大多都高高低低地,掛著形色各異的各種燈籠:有碩大無比,氣勢迫人的“將軍府”,也有精致娟秀的花燈,有巧可愛的“桃四娘”,也有在溪邊輕輕漂開的荷花燈,水上的槳聲燈影清冷,岸上的餐館茶社,卻是一派的歡聲笑語,坐在船上,品著茶,看著這一切,頗讓人有點世人皆醉唯我獨醒的意思。

    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陳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句話。

    他最後一個下了船,看見月朗星稀的空中,一團團黑色的雲朵,把泛黃的秋月,襯托得更加淒涼,一種明亮的淒涼。夜的秋風漸漸強勁起來,雖然這已經預示著一場秋雨的到來,但是陳默想了想,還是帶著一肚子的鱖魚,一路慢慢地走了回去。

    當陳默經過穿過“花語堂”的回廊,經過鯰魚大叔的位子時,發現前廳已是空無一人了,他徑直上了三樓,來到妙溪閣的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門。

    開門之後,他站在門口,剛要進門卻又停住了,因為他突然覺得,或者是一種感覺,自己的屋子,有什地方,完全不對了。

    這間妙溪閣,有一股淡淡的女性化妝品的氣味。

    陳默有些疑惑地,向屋邁了兩步,右手剛剛習慣地去打開門廊的燈,忽然聽到架子床上一陣亂響,緊接著傳來一聲女人混合著驚訝和恐懼的喊叫:“你是誰?!你要幹什?!”

    這一聲喊叫,完全出乎陳默的意料之外,他也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連退兩步,退到了門口,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走錯房間了,對不起,我這就出去。”他趕忙關上門,急忙環視了一下周圍,等他確認這是最麵的一間之後,回頭再看門上的牌子,“妙溪閣”三個工整秀麗的楷映入眼簾。

    陳默使勁搖搖頭,懷疑是不是忘記自己晚上喝高了,或者,他已經是喝多了現在是在做夢?陳默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拿出鑰匙,剛想插進去再試一下,不過馬上停住了,他皺著眉猶豫了一下,然後伸出手,輕輕地敲了敲門,麵馬上傳出來一個警惕不安的聲音:“誰?!”這聲音抖得,像是一張被磨壞了的唱片,已經失去了正常的音調。

    陳默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道:“抱歉打擾,我就是想問一下,這個房間,是不是妙溪閣?”

    “不是,你走錯房間了,你馬上給我走開,要不我就要酒店來人叫警察了!”那個聲音,好像因為警察兩個字恢複了底氣,聲音更加響亮了。

    “是嗎?”陳默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妙溪閣”三個字,他已經揉了兩回眼睛,以確保自己看得清楚。

    “這個房間叫‘重慶森林’,不是你的什閣,你趕快走開,我已經讓前台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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