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在進入葉子的身體的時候，聽著葉子斷斷續續地出這句話，他看著她的眼睛，清澈而簡單，迷離卻又堅定。看著看著，他覺得自己胸口，好像有一塊很硬很硬的東西，被突然化開了一樣，他想象著那塊硬硬的東西，就如同乞力馬紮羅聳立的山峰上，在灼熱的陽光下，那急速消失的雪。最後，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她，他的指關節已經隱隱泛白，葉子不停地掙紮著，已經難以呼吸，陳默不停地衝進葉子溫暖的包圍，但他不知道自己想留住的，是她身體的溫暖，還是自己胸口的溫暖。

    葉子等到他喘息著鬆開了自己，就一把推開了他，迅速地整理著身上的衣服，陳默在一邊穿好衣服後，拿起她的公文包，遞給了她。

    葉子劈手奪過去，低聲道：“你滿意了？你他媽的滿意了？！你個王八蛋！”她從牙縫逼出來的聲音，像一把抹過毒藥的刀子。

    陳默看著她，想什卻沒有，隻是默默地讓開身後的樓梯。葉子急匆匆地走下去，高跟鞋敲擊在台階上的聲音，清脆得像一首鋼琴曲流暢的前奏，這時陳默突然道：“我們還會再見麵嗎？我想。。。，和你在一起。”

    高跟鞋的聲音戛然而止，停頓了大約一個四分之三的拍子，然後像下定了決心一般，更急促地向樓下走去，聲音漸漸變弱變，直至淹沒在一片，現實的寂靜之中。

    兩之後，陳默接到了葉子的電話。

    “今晚上，還是那個酒吧，我有話跟你。”葉子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聲音，充滿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

    陳默道：“好。”

    陳默來到“醉貓”酒吧的時候，正好看見葉子在舞台上演奏。她穿著黑色的露肩長裙，提琴優雅地橫斜在她的鎖骨上，正閉著眼睛在拉一段《隱形的翅膀》的間奏，陳默坐在一個角落，默默看著。葉子的提琴和黑色長裙，在一派搖滾風格的樂隊，顯得十分突兀，她站在那，如同一幅濃墨重彩的現代派油畫上，一抹如同中國山水畫般，輕描淡寫的一筆，但，她卻是如此叛逆而獨立地存在著，如同她的音符，如同她在耀眼的舞台燈光和浮誇的音樂下，那一張安靜，而不為所動的麵容。

    陳默一直想要好好想清楚一下，自己和葉子之間的關係，在此刻之前，也就是自己，坐在這等著和葉子談話之前，但無論他如何努力，也不能很好地解釋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和葉子之間的種種行為。妙溪那可以隨意轉換的房間，一個有著自己意誌的快門線，一個想成為作家的謊言和一個心不在焉的會計，一個想成為攝影師的謊言和一個銀行職員兼提琴手，一場驚心動魄的大雨和一枚紅玫瑰的紋身。這一切的一切，是他第一次，完全跟隨著自己的內心，走到現在的結果，這是陳默唯一能夠確信的一點。他不知道的是，繼續這樣走下去，他會走到哪，他和葉子，會走到哪，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是一個高山滑雪的極限愛好者，站在覆蓋著厚厚積雪，高聳入雲的峭壁之上，他的身體，跟隨著腦海的恐懼和對征服的渴望，在海拔六千米稀薄的空氣中，一躍而下。

    眼前隻有急墜之下的速度，和無邊無際，雪白得耀眼的雪原，滑雪板席卷著冰凍的雪粒，風聲呼嘯過耳，大團大團的雪塊跟隨在自己的身後，掩埋著雪板斜斜劃過的軌跡。他就在失控的邊緣，他觸碰的，是對正常生活而言，危險的底線，在風雪之中，失速一般地下墜，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一個意念的走失，他都可能從此離開正常的軌道，永不回來。陳默的心，抱緊的隻有一個信念：我無法後退，正如我隻能一直向前。

    “我無法後退，正如我隻能一直向前。”陳默在心，默默地低聲對自己著，這時葉子拿著她的琴盒來到他的桌子邊，看見他自言自語的樣子，輕聲問道：“你在什？”

    陳默一下從自己的高山滑雪的想象中驚醒，恍惚一般地回答道：“嗯，沒什，我還以為，以為你還有沒有表演完。”

    “已經結束了，今，是我在這的最後一，他們這個樂隊，好像也要散了，他們自己的歌沒人聽，唱別人的歌又沒有什前途。”葉子著，坐了下來，看著舞台上還在拚命演唱的歌手，突然拿起陳默的啤酒，猛地灌了一口，“當”地一聲在了桌子上，“然後惡狠狠地冒出一句：“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垃圾場！”

    陳默看著她，不由得笑了，他喜歡看著她，在酒吧變換的燈光下，如同黑白剪影一樣率性簡單的樣子，他順手也拿起啤酒，也喝了一口道：“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

    聽到他的回答，葉子回頭看著他，笑著道：“我就一直覺得，這句歌詞寫的特別牛。”

    沉默了片刻，葉子抬起頭，看著陳默的眼睛，道：“今，我辭職了。”

    陳默看著葉子，好像看著一個虛幻的影像，她背後窗外燈火闌珊的後海，卻那一瞬間顯得格外清晰。

    “我想過了，我要做一個真正的攝影家。”葉子看著桌上的啤酒瓶，低聲地道。

    “我隻是想找一個人告訴我這個決定而已，而你碰巧，是那個我可以找到的人。”葉子繼續低聲地道。

    葉子看著陳默，微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溫柔得，像她身後鵝黃色的一片光暈，像一句旁邊情人，輕聲的呢喃，像一片，在陳默的腦海，輕輕融化的雪花。

    陳默低下頭，道：“對不起。”

    葉子沉默地看著他，然後問道：“為什？為什要對不起？”

    “那，我。。。我不知道是怎想的，好像都不是平時的我，我不知道怎了？”陳默有些語無倫次地道。

    葉子低下頭，然後淡淡地道：“你想得到我，想證明我是存在的，”她停頓了一下，問道：“是吧？就是想要得到一個你覺得可能錯過就不會再來的東西，那種渴望，就像黑夜燃燒的大火，我和你在一起時，”她好像很艱難地，在找一個詞來形容她要的話，“就好像我和你在一起時，才感覺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是真的存在著一樣。”

    陳默輕輕舒了一口氣，葉子看了他一眼，隨手拿起陳默的煙盒，抽出了一支煙，自己點上，然後好像很隨意地道：“你是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嗎？”她的輕描淡寫的，像她緩緩吐出的煙霧。

    陳默緩緩地點點頭，感覺他的這個動作，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葉子透過香煙的煙霧看著陳默，然後把抽了一半的香煙，先開始是輕輕地，接著是很用力地摁滅在煙灰缸。好像是在心，下著一個莫大的決心。

    “我不知道你是怎想的，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會怎樣？我甚至都無法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愛著你。”她輕輕地搖搖頭，抬頭看著酒吧遠處的目光，帶著一種無法理解的哀傷。

    “我們之間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倒過來了一樣，”葉子做著一個從後往前的手勢，“是從後麵向前發展的，你懂我的意思嗎？而這一切，卻又發生得太快，所以，我想讓你知道我，知道我是一個什樣的人。”

    “我家的事情，我在妙溪給你講過，我爸媽離婚以後，我跟了我媽，雖然我也知道我爸想要我，但是我媽很強勢，她一直這樣，”葉子道，陳默看著啤酒瓶中白色的泡沫，漸漸散去，“我媽是那種，地球都是以她的意誌轉圈的人，所以，我就和我媽生活在了一起，更確切地，是和我的姥姥。”

    “我時候一直練習拉提琴，這是我爸讓我練的，可能，這也是他未了的一個心願吧，”葉子著，轉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琴盒。“我後來考大學的時候，我媽想讓我上北京的大學，她自己有關係，也有能力讓我上一個好的大學，但是我就是想考一個外地的，不管是什樣的大學，我就是想逃得遠遠的，不再受她的控製，結果那年，我雖然過了一本線，但是都不夠我報考大學的分數線，後來，還是我媽找人，讓我上了南方的一所審計學院，我這次試圖決定自己命運的努力，隻不過再一次變成了我沒有她就不行的證據。”葉子完自嘲似的笑了笑，對著侍應生喊了一句：“麻煩再來一瓶啤酒。”

    “攝影是我媽教給我的，”葉子回過頭繼續道，“這也是我從她身上，我唯一喜歡繼承的東西。我現在每年都和她一起回新疆拍照片。我喜歡那些美麗的風景，故宮紅色的角樓，黃昏下的慕士塔格峰，開滿花的草原，我不喜歡拍人像，我和別人，是我不善於抓住人物瞬間即逝的表情，實際上，我是害怕，”葉子的聲音慢了下來，“我害怕看別人的眼睛，害怕和別人相處，那種。。。”她沉吟了一下，道：“那種親近的感覺，可能是，我從就感受到過寂寞的緣故吧。”

    “我的第一個男朋友，”葉子沒有看一直在默默喝著啤酒的陳默，“是一個彈吉他的新疆男孩，我也不知道為什他也是新疆的，可能是我和新疆這個地方有緣吧，”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他的吉他彈得是真好，不過，就好像你不可能一輩子隻彈一首吉他曲一樣，我也不過，是他在大學時彈的無數吉他曲中的一個。”

    “我的第二個男朋友，是我的一個中學同學，”葉子拿過侍應生端過來的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後接著道：“他，就是我現在的男朋友，在英國讀書，我們好了四年。我們的感情很好，然後，”葉子轉過頭直視著陳默的眼睛，“我在妙溪遇到了你。”

    “然後，我們分手了。”葉子淡淡地道。

    陳默一時無言以對。他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