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唯一的一盞桐油燈在角落靜靜地亮著，燈芯上方緩緩升騰的黑煙，纖細而筆直，仿佛與它散發的光芒一起凝固了。

    年邁憔悴的老人橫臥在床，渾濁的雙眼已不見神采，他用顫巍巍的手，拉住了床前中年男人的衣角，用沙啞的聲線，一字一頓地質問道：“我聽人，你打算帶人去找那商隊的麻煩？”

    中年男人身形魁梧，膀大腰圓，直立立地站在那，遠遠看去像極了一頭兩腳立地的熊。

    他名為朝央，是如今庫什部族的頭人。

    十年前，他從身前的老人手中接過這個位子，從那時起，他便真正體會到頭人所要背負的擔子，是多的沉重，四鄰的漠然敵視，部族不斷增長的人口，以及有限的領地中日趨減少的獵物，都讓他憂心不已，即便他耗盡精力，卻依舊無法改變現狀。

    朝央雙頰胡茬淩亂，眼睛有明顯的血絲，看上去略顯疲憊。

    他將老人的手心翼翼地放回被子，決然道：“父親，我已做了充足的準備，絕不會失手！”

    “真的要做到如此地步嗎？想不到，我庫什部族竟要淪落為劫匪之流…”老人神情黯然，幽歎道。

    “也不知他們還要停留幾，不能再等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隻要我們得到這支商隊隨行的商貨，不定就能湊足獻給珞騰部族的貢禮，若是能得到珞騰部族的庇護，我們就能徹底擺脫困境，再也不用在夾縫中求存了！”到此處，朝央雙拳緊握，眼中閃爍出幟熱的光。

    不是到了萬不得已，他又何嚐願意領著族人去劫道，這種不為人恥的事，實在有損部族聲名，一旦傳出去，原本就與四鄰關係緊張的庫什部族，無疑將被人所詬病，從而招受到更大的敵視。

    他口中的珞騰部族，是雄踞烏母江上遊的一個大型部族，不但人口有上萬之眾，更掌握著冶鐵鍛造之法，其方圓上千大部族所用鐵器，都源自於此。

    盡人皆知，鐵之鋒利，可使猛獸瞬間身首異處；鐵之堅固，可碎石斷木而無傷，可它在大山真正普及，其實隻是四十多年前的事，而這一切都要歸功於珞騰部族對冶鐵之法的真正掌握。

    在此之前的長久歲月，鐵器隻是一種外界流傳而來的罕物，隻被少數人所擁有，大山絕大多數人都隻聽過其名，卻無緣一見。

    鐵可鍛刀，亦能用來製造箭簇，由於鐵的普及，獵人們狩獵變得更為效率，以往那些因長著厚重結實的皮甲，而無人敢招惹的凶獸，也一一倒在了獵人腳下。

    不單如此，鐵的普及也使各部族的武力大增，也是從那時起，各部族都開始夢想著掌握冶鐵之法，從而擺脫對珞騰部族的依賴，然而卻根本無處可尋，因為珞騰部族對冶鐵的原料和方法秘而不宣、守口如瓶。

    四十餘載過去了，這期間也隻傳出冶鐵的原料，是珞騰部族境內特有的一種名為鐵石的石頭，而後便再無下文。

    這個消息不經意的走漏，使各部族追尋冶鐵之法的道路顯得越加遙遠，而各部族對鐵器的需求和依賴卻越來越大，箭鏃、獸夾、刀斧、甚至是烹食的鍋，憑借對鐵器的壟斷，珞騰部族坐收漁利不斷壯大，藉此成為整個烏母江流域獨霸一方的存在。

    先不珞騰部族在烏母江流域無可比擬的影響力，以其廣闊的領地疆域，若真有心庇護，的確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庫什部族安置在其領地內繁衍生息。

    老人聞言半響不語，忽又問：“那夥人的底細你探查清楚了嗎？”

    聽到這句話，朝央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他知道老人多半已有些動心，便趁熱打鐵道：“其實不用怎探查，這夥人的口音都生僻得很，應該是從下遊極遠的地方來的，江邊也沒發現船隻，營地邊倒是發現了馱貨的牲畜，看來是走的旱路無疑。”

    既然是從很遠的地方而來，自然就不必懼怕其部族的報複，這個道理淺顯易懂，至於朝央特意提到他們走旱路而來，其實也別有他意。

    崇山峻嶺，綿延不絕，山路崎嶇，道險且長，不管來自何方，去往何處，很多來自遠方部族的商隊，都會選擇水路出行。

    因為哪怕曆經百折千回，江流也終會流向它的歸所。

    但走水路也並非就意味著能安枕無憂，就以烏母江為例，烏母江水勢常年洶湧湍急，且有部分流域深陷峽穀，水下地勢起伏跌宕，暗流湧動，若沒有抵得住驚濤大浪洗禮的大船，和經驗老成的掌舵人，擅入烏母江行駛的船隻，必將十不存一。

    故而，也有很大一部分商隊會選擇順著江流沿岸前行，這種方式雖然勞苦且耗時，但卻是最安全的方法，因為隻要避開烏母江每年固定的兩個多月汛期，商隊就幾乎不會遇到什實質危險。

    但這也隻是指災罷了，災或許能避免，但人禍卻得另當別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