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向死而生

    當時光拖著長長的尾巴來到了01年，不知為何，這一年，父親特別思念他的兒，經常給我打電話。也許，冥冥之中，他預感到自己的大限將至，他多珍惜、思念、與兒子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其實，打通電話後，他也沒有什可的，就是隨便問問：

    “雙，你們倆弟兄的身體現在沒有什問題吧，我就在擔心你們的身體呢！……”

    有時他也問問我的工作，但他怕影響我上班，所以，總是在我下班之後的時間，給我打來電話，由於我工作特殊，下班通常都是十點以後，父親為了給我打電話，他要熬到多晚才能睡覺啊！話筒傳來父親低沉而又沙啞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才完一句完整的話。我的心一陣抽搐！一股暖流將我渾身緊緊包裹著，任淚水在我的眼眶奔湧……

    一，父親又打來電話，在電話他異常焦急地對我：

    “雙，你給我買點上次大雙給我買的那種藥回來，家的藥吃完了……”

    我放下電話不敢絲毫怠慢，可是，那時我工作異常繁忙，我打算買好之後，等父親的生日來到時，讓大雙幫我給父親帶回家去。父親第一次給我發了火：

    “你明就給我拿回來，拿回來了再回去上班。”

    “我沒有時間啊！我的工作不可能走就走的……”

    我耐心地給父親解釋道。可父親現在完全不可理喻，他像一個孩子似的，不依不饒憤憤地對我嚷道：

    “你沒有時間，老子養你花了多少時間啊？現在耽擱你兩你就沒得時間了……”

    我大感震驚！由於不是急須藥品，我還是堅持等到十過後，父親的生日到了，讓大雙帶回家去。

    父親看到大雙帶回去了我給他買的藥，高興得手舞足蹈，是啊，生命的所有意義，就是奉獻和傳承，沒有了這個，生命還有什意義呢？奮鬥還有什意義呢？後來，大雙在電話告訴我:

    “爹的藥還多著呢，抽屜的藥都還有好多沒有吃啊！”

    我驀然明白：父親一定是太思念他的兒子了吧！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隻好叫我給他買藥拿回去。他太想見兒子一眼了啊！讓兒子再摸摸他那瘦削而又滄桑的手，讓兒子再一次和他比肩而坐，促膝談心！再聞聞兒子身上的味道。可這一切，又是那的奢侈和遙遠，多令他黯然神傷啊。

    我不知道，這竟是父親在這個世界上過的最後一個夏，如果可以從來，爹！讓兒子陪著你，看著你慢慢變老吧！我終於知道:人生路迢迢，從我上路的那一刻起，就有一個人用一生的孤獨和滄桑，守望在前方，與風雪同在。這個人，就是我父親。

    父親越來越老了，我回家的次數也明顯開始多了起來。因為我不想把遺憾留給未來。春節更不例外，這不，01年的春節又來到了。

    一有空，我就坐在屋子和父親促膝談心，承歡膝下，父親不勝言語，我卻有那多的話想和父親訴、暢談。此時，我變得如此貪婪，如此渴望。

    客廳內，一個耄耋之年的老者，滿頭華發，被歲月吻過的麵額顯得十分蒼老和疲憊。他正襟危坐，身旁坐著一個剛從外地歸來的一位陽光英俊的夥子。這對父子很久沒有在一起歡聚了，今和自己的至親在一起，他們心都蕩起了無限的甜蜜和幸福。望著父親蒼老的麵孔，白發如霜，曾經力拔山兮氣蓋世，而今百煉鋼化成了繞指柔，我感歎歲月的無情，心不免泛起一絲酸楚。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屋子內，讓人感到無比溫馨、恬靜，我家的大黃貓在窗戶邊慵懶地伸著懶腰。盡管現在街麵上已經喧囂不已，而這間屋子依然寧靜、閑適。

    我到哪，就把父親的思緒帶到哪，回憶往事時，父親的話匣子一下子就打開了……

    “哪個子女不讓父母操心啊。“

    父親沉重地道。

    “你大哥以前叫他不去當兵，在家給他安排工作，他偏要去當兵。結果退伍回到家時，身上的錢用的一分都沒有剩下。”

    父親喃喃自語地道。我傻傻地望著父親，父親歎了口氣接著道：

    “為了你大哥的婚事，把我多年的老同誌都得罪了。開頭他喜歡，後來他又不喜歡。”

    繼母在一旁插科打諢，陽奉陰違地道：

    “你現在該在享他的福嘛。”

    “我該原在享他的福呢。”

    父親不滿地回答道。

    “他在供養你呢。”

    繼母譏諷著。

    “他供養我？是他在供養我嗎？”

    父親反問道。繼母啞然，為了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她聳了聳肩故作輕鬆地道：

    “那人家大兒子還是得行哈，人家還是有孝心，一回來就媽前媽後，我曉得他的意思，他聰明得很，他對我好點，還不是為了讓我好好照顧他爹，把我惹急了，沒得想頭了，一趟子走了，看哪個來照顧他爹嘛。那就隻有請個護理人員，請人家的人再哪有自己兩個人，在一起方便呢！現在請一個護理人員費用也貴啊！一個月至少要兩千多，還要給他包吃包住。”

    繼母的話好像句句在理，但又分明站不住腳，因為她作為父親的續弦，不管從法律還是從道義上講，照顧父親都是她的責任和義務。父親默不作聲，心蕩起一陣莫名的悲涼：現在我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個女人好像她在同情我一樣，不是我有兩個工資，可能她跑得比兔子還快。要是前夫人在世的話，怎也不會這樣話吧，想到前夫人，他心有一絲隱隱作痛。

    “媽！你和爹在一起有二十多年了吧，有的原配夫妻還沒有你們這久就分開了呢。”

    我打趣道。充滿了對他們這對半路夫妻的無限讚美。

    ”那是啊，我在你家二十多年了，他又不給我拿一分錢的工資。”

    繼母擠了擠眼睛瞟了父親一眼揶揄道。接著她又喃喃地道：

    “雙呢！這條街上十多對像我們這樣的夫妻都散了，隻有我們處得最久。”

    繼母看看我，一臉得意，我不住地點頭

    “那是。”

    “你雖然辛苦，但是我爹還是對得起你哈。”

    我認真地道。

    “那是，那是，盡管你爹現在這個樣子了，他都還在：

    “你要跳舞就出去跳嘛，不要擔心我，我自己有法。”

    繼母動情地道。我忍不住鼻子一酸，淚眼迷蒙，我的父親啊，此時，你也是暮景殘光，行將就木之人仍然想的不是你自己。

    盡管父親養育了我們兄弟姐妹六七個，但在他人生最困難的時期，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並沒有要求我們任何一個子女在他身邊來照顧他。

    “媽，你以前剛和爹結婚的時候，經常生病，好嚇人喲！一發病，人就硬梆梆的，牙齒咬得緊緊的，就像個死人一樣。”

    我嘟著嘴巴調皮地道。繼母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幽幽地回答道：

    “那是啊，我以前得過幾年神經關聯症，剛和你爹結婚的時候，有些人就在你爹耳邊上：‘你給那個老太婆兩個結婚，那個老太婆有神經病，瘋了多年呢！’你爹，‘我不怕，我就是專醫神經病人的’。”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欽佩於父親為愛的勇氣，這是一個多有擔當的男人啊！繼母隨後話鋒一轉：

    “該也有人在我耳邊啊，你爹年齡大了，一屋子的娃娃，後娘不好當，我，怕啥子？人多才熱鬧！我就是喜歡娃娃。”

    完繼母咧嘴一笑，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來。是的，隻要兩個人真心相愛，那是任何人、任何力量都阻擋不了的。父親正襟危坐在一旁沉默不語，任憑我和繼母怎有一搭沒一搭地個不停。

    “爹，你拿國家工資，爭取多活些年啊！我們沒有工資的以後就不活太久了哦。”

    我故作鎮靜調皮地道。繼母也在一旁附和著：

    “我們又沒有工資領，活那久做啥子。”

    父親一臉詫異，嚴肅地道：

    “那要看你自己想活多久，才能活多久。”

    是的，一個人的意誌決定了成敗。父親一直走來，都靠的是他頑強的意誌。這句話對我來如同醍醐灌頂。

    “命隻有八顆米，行遍下都不滿身。”

    父親看了看我歎了口氣道。看來，父親也開始相信宿命論了。

    這個春節過得寡淡無味，我也很少出門，大多數時間都窩在家陪父親烤火取暖。我和繼母正聊到興頭上，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繼母接過電話了幾句，我急切地問道：

    “是哪個打過來的！媽！”

    “是姑娘！”

    哦，是三鳳，她一定是想問問父親吧。

    “姑娘打電話來問你來了。”

    繼母對著父親大聲地道。

    “來，你給她幾句，”

    著，繼母把話筒遞給了父親。聽到自己兒打來了電話，父親的眼瞬間彌漫著幸福，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心更是像灌了蜜一樣。

    “爹，你現在身體還好嘛，回來耍一趟嘛。”

    三鳳低啞的聲音在電話懇求道。

    “我身體好得很！我不回來了，你們做你們的生意，生意好不好啊？上來耍啊。”

    父親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道。父親的每一個字都撞擊著我的心靈，他的身體大不如以前，今年更是特別明顯，胃口越來越，眼睛越來越花，走路越來越慢，耳朵越來越背……

    可是，他在兒女們麵前卻自己身體好得很，不要牽掛他，還惦記著自己女兒的生意好不好？誰知道？他現在連一碗飯都吃不到自己的肚子了，而他的心依然裝著自己的兒女，兒女們的一切高過他的生命。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眼淚在眼眶直打轉……

    話語滿是慈愛，散發出濃濃的親情。行將就木的父親把自己低在塵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兒女們高高舉起……誰知道？再過二十幾，他就將要永遠告別他日夜牽掛和思念的孩兒們啊。

    父親接完電話，還是一言不發，他在想什？他在思念什？他在牽掛什？該的他已經過了，而且已經過無數遍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不定哪一覺醒來就走了也不知道啊，那樣倒也痛快，不會拖累任何人。這種想法在他心盤亙了很久！很久！

    縣城很，我一沒事就出去溜達上一圈，再回家來。今也不例外，我一口氣就走完了一個通城，回到家時，看到父親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父親現在完全停止寫作了。他雖然頭腦清醒，可手連筆都握不緊了，走路都需要人攙扶，怎可以寫作呢？他不得不放下自己一生最鍾愛的寫作生涯，靜候著生命終點到來的那一刻。

    “爹，你起床了啊。“

    我親切地問道。

    ”嗯“

    父親疲憊地應了一聲。隨後又陷入到了無邊的沉默中去了。

    “你跑哪些地方去耍來的。”

    父親親切地問我道。

    “我隨便出去逛了一圈，外麵不好耍哦，還是在家呆著舒服些。”

    我看了一眼父親，他臉上也掛滿了微笑。

    “把電視打開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