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二十一 難挽天河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側側輕寒 本章:第四部 二十一 難挽天河

    第四部 二十一 難挽河

    還沒等眾人發問,殿內金鍾玉磬響起,皇帝已然臨朝。

    雖然隔著遠遠的丹陛與嫋嫋熏香,但下麵的臣子們看見皇帝的麵容,還是個個覺得詫異。三日的祈福絲毫未讓他有什得益,反而麵如死灰,步履蹣跚,幾乎是倚靠在徐逢翰的身上才能挪動步伐。那顫顫巍巍的身形,令眾人不知所措。

    待朝禮行畢,山呼萬歲過後。殿內大學士稟報了剛剛殿前發生的事情,殿內一片安靜,皇帝那異常難看的臉色,更是加重了數分。

    許久,才聽到皇帝的聲音,微弱得隻有近在咫尺的徐逢翰才聽得見。他側耳聆聽,然後朗聲道:“聖上的意思,死者已矣,生者且善自珍重。鄂王已薨,朕不忍聞其過,就此揭過吧。”

    下麵的朝臣們頓時嘩然,料不到如此重大的事情,竟就此輕輕揭過,不聞不問。

    就算不聞鄂王之過,可夔王之冤難道便就此消弭了?

    眾人還在揣測,徐逢翰又聽到皇帝聖諭,代為傳達道:“聖上旨意,三日來禱祝不斷,廢寢少食,是以氣力不接,各位卿家無須掛懷。今奉送佛骨出宮,由京城各寺傳送祈福,體沐佛光,為社稷求福祉,為大唐謀永定,敕:李建為傳送使,上殿敬接佛骨。”

    佛骨由李舒白接入宮中,此時宮人將佛骨舍利塔捧出,自然也由他起身,送出殿門。

    舍利塔十分沉重,鏨銀為盒,足有一尺見方,隔著銀盒上鏤空的寶相花,可以依稀看見麵的鑲寶金槨,金槨內是玉棺,玉棺之內才是佛骨舍利。

    所有大臣跪伏於地,恭送佛骨舍利。

    如三日前迎接佛骨事一般,李舒白依然手持柳枝,在淨水之中蘸水,左手輕扶舍利塔,右手輕揮九下。

    黃梓瑕跪在人群之後,緊盯著楊枝甘霖灑於舍利塔之上。

    然後,李舒白將舍利塔自宮人手中接過,在眾人的注視之中,從殿門口沿台階而下,來到李建麵前。

    李建深深叩拜於地,三跪九叩之後,起身接過舍利塔。

    就在舍利塔移開,李舒白要放下自己的雙手時,侍立於旁邊的宮人們一時都“啊”的驚呼出來。

    原來,李舒白的手上,赫然出現了斑斑血跡,十分可怖。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李建舉起舍利塔一看下麵,依稀是兩個血手印的模樣,正與李舒白托舉舍利塔的雙手相合。

    他大驚失色,不知所措。眾臣正在議論紛紛,早已有人起身,朝著殿上奔去,拜伏於地:“陛下!夔王雖已證明鄂王死前誣陷,但鄂王畢竟在香積寺死於他手上!他定是被鄂王揭穿真相後懷恨在心,因此惱羞成怒殺害親弟,正是喪盡良之人,陛下怎可受其蒙蔽,竟讓他沾染佛骨?眼下……眼下佛骨顯靈,夔王雙手染血,正是地動怒之勢!”

    這人正是太子身邊的田令孜,太子李儇最聽他的話,立即跟著他一起在殿前跪下。見此情勢,另有多人也紛紛醒悟過來,趕緊擠到殿前,個個附議:“地動怒,佛骨有靈,正是要陛下及早發落這不赦之罪啊!”

    李舒白皺眉看看自己的手,又轉而看向當時將舍利塔交給他的那位宮人。

    正是皇後身邊的女官長齡。她一見李舒白看向自己,立即跪下,驚恐道:“王爺饒命!奴婢將此物交給王爺之時,上麵幹淨無比!不信,不信您看我這手……”

    她顫抖著將自己的雙手呈現在眾人的麵前,隻見她的手幹燥白皙,絕無任何血跡。

    殿前如此嘩然,又加上太子等人攻訐,皇帝已經命徐逢翰出來問話。見此情形,徐逢翰趕緊讓所有人都回殿內去。

    李建抱著舍利塔,快步往殿內走去。長齡驚惶不已,跟在他的身後。李舒白沿著台階走上去,在經過黃梓瑕身邊時,對她示意,她趕緊跟了上來。

    王蘊抬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黃梓瑕倉促回頭,看見他黯然絕望的眼神。

    他:“黃梓瑕,你現在離開,我還能幫你。”

    黃梓瑕緩緩搖了搖頭,將自己的衣袖從他的掌中抽走。

    衣袂飄動,她腕上的金環晃動了一下,那上麵的兩顆紅豆,在空中分開一那,又隨即順著命定的軌跡滑到一起,輕輕地碰觸在一起。

    她垂眼望著手腕上這兩點緊緊靠在一起的紅豆,輕聲:“多謝你,但……我必須得去。”

    剛剛已經空無一人的廣闊大殿內,如今重又擠滿了人。

    在丹陛之下,離皇帝最近的地方,是李舒白、李建和長齡。李建驚慌失措地將舍利塔舉起給皇帝過目,道:“陛下,臣接過來時便是如此,不知道……不知道發生了什!”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揮了揮手。徐逢翰趕緊拿了巾子給李建,他將舍利塔下方沾染的血擦拭幹淨,然後將巾子交還給徐逢翰。

    徐逢翰自然覺得沾染了血跡的巾子有點硌硬,還在想要不要伸手去接回來,黃梓瑕在李建的身後,看著徐逢翰問:“徐公公,奴婢可以看一看這個血跡嗎?”

    徐逢翰愣了愣,待看清她是誰時,又有些遲疑,正回頭看皇帝時,卻發現他目光還盯著無人之處,顯然他反應遲鈍,還沒有察覺到這邊的異動。

    還沒等他請示皇帝,黃梓瑕已經將李建手中的巾子拿了過去,看著上麵殷紅的血跡,待看見幹燥處的細微黃色時,又仔細地聞了聞巾子上的氣味。

    徐逢翰快步走到皇帝身邊,附耳話。

    皇帝的聲音微弱地傳來,但足夠前麵幾個人聽見:“四皇弟,朕知道你鬼迷心竅,殺害四弟……然而朕還是要你替朕接這佛骨,本意……是舍不得你越陷越深,欲使佛骨洗滌你的神思,然而……然而……”

    他氣力不接,後麵已經不下去。

    田令孜立即喊道:“陛下聖明!夔王狼子野心,雖瞞得過世人,可神佛早知!如今他手捧過的舍利塔滲出血跡,便是佛骨警示,此等手染親人鮮血之人,陛下還要講什兄弟親情,顧忌什皇室體麵?”

    李舒白側過臉,冷漠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田令孜頓時嚇得一個激靈,體若篩糠地跪在那,不敢再吱一聲。連他身邊的太子李儇都緊緊抱住田令孜的手臂,嚇得不敢抬頭。

    皇帝停頓了片刻,然後微微抬手,一寸一寸地挪動,眼看微微一頓,正要落下之時,黃梓瑕已經出列跪在階前,清晰地道:“陛下,這血跡是有人陷害夔王,請陛下明察!”

    皇帝的手頓了頓,緩緩地放下,問:“這是誰?”

    徐逢翰立即湊到他耳邊,輕聲:“楊崇古……黃梓瑕。”

    皇帝的臉色頓時變了,喉口咯的一聲響,牽動唇角的肌肉,露出一個看起來像是憤恨又像是冷笑的詭異神情。徐逢翰還沒來得及體會他的意思,黃梓瑕已經向皇帝叩頭,然後起身舉起手中的巾子,展示給眾人看:“這巾子上,除了鮮紅色的血跡之外,另有淡淡的一些黃色粉末,奴婢剛剛已經聞了一下,確信這是薑黃無疑。”

    “薑黃?”眾人不解其意,還在猜測,黃梓瑕已經取出身邊另一條白色絹巾,以手托著放在舍利塔的下方,然後抬手“啪啪”拍了幾下舍利塔。

    抱著舍利塔的李建頓時麵色慘白,連叫:“公公,這……這可是佛骨!”

    黃梓瑕沒有理他,徑自托著白巾走到捧淨水的那個宮人身邊,取過擱在上麵的柳枝,蘸了淨水向著自己手中的巾子連灑幾下淨水,然後舉起來向眾人示意。

    在眾人駭然的驚呼聲中,隻見她那條剛剛還雪白的巾子,如今已經滿是斑斑血跡,一片鮮紅。

    “這不是淨水,而是堿水,”黃梓瑕指著宮人手托的淨水,高聲道,“而在舍利塔的鏤空花紋之間,暗藏了極細的薑黃粉末。這本是坊間神棍神婆尋常的把戲,薑黃與堿水相遇,便會化為血紅色,看起來就像是流出血水一樣。所以,剛剛夔王灑過淨水之後,再托舉舍利塔,手上便有了這些紅色‘血水’!”

    殿上響起一片輕微的嗡嗡聲,在眾人的議論聲中,黃梓瑕向坐在上方的皇帝行禮下拜,大聲道:“陛下垂鑒,此事必是有人從中作梗,在宮中、在陛下的眼皮底下,企圖蒙蔽聖聽,謀害夔王!懇請陛下明察此事!”

    在滿殿的惶惑之中,皇帝向徐逢翰動了動嘴唇。徐逢翰會意,立即對下麵道:“陛下有旨,奉送佛骨不可延誤,舍利塔照常送出。夔王與宮人等留在殿內,陛下將徹查此事。其他人等,可皆散去——”

    等朝臣們叩拜後依次退去,後麵鳳駕到來,王皇後在隨駕的諸多宮女宦官簇擁下,步入殿內。

    隨著她進來的,正是王蘊與王宗實。

    王皇後迎向皇帝,目光落在黃梓瑕的身上,若有所思地滑過。

    待見過皇帝,皇帝向她輕輕招了招手,她便上前側身坐在他身邊,半扶半靠著他,問:“不知陛下讓夔王留下來,所為何事?”

    皇帝指指長齡,:“皇後的女官……疑為陷害夔王。”

    王皇後神情不定地看著長齡,問:“究竟怎回事?”

    長齡連連磕頭,哭道:“奴婢也不知為何舍利塔內被人藏了薑黃,然後淨水又被換成堿水,導致發生異狀——娘娘明鑒,奴婢絕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王皇後的目光又落在黃梓瑕的身上,知道定然是她破解的這個謎題,便對夔王道:“此事我倒要與夔王明。長齡是本宮身邊貼身女官,多年來謹慎微,未曾出錯。此次也隻是想親手摸一摸舍利塔,所以才求本宮允她從後宮送到王爺手上。她對佛骨敬重至極,又豈敢在其中動手腳,搞什薑黃堿水的鬼把戲,陷害王爺?”

    李舒白淡淡道:“皇後殿下言之有理,其實本王也知道,此事絕非區區一個女官敢於下手。”

    長齡這才宛如得活,呼吸也順暢起來,趕緊向帝後和夔王磕頭,便匆匆退了下去。

    王宗實仰頭,將自己的雙手攏在袖中,始終不言不語。

    皇帝靠在皇後身上,從那種萎靡頹敗中漸漸恢複過來,雖然喉音低微艱難,但勉強還能話,不必徐逢翰傳達了:“四弟,朕要問你件事。”

    李舒白拱手行禮:“請聖上示下。”

    “之前,朕為了七弟之事,將你押在宗正寺之中。也為皇家顏麵,始終未將你交由有司審理……”他了這幾句,靠在王皇後身上喘息甚急,便又停了下來,直到王皇後幫他撫胸理氣許久,他才慢慢繼續道,“如今朕問你,七弟之事,你可想好如何給朕、給朝廷、給下一個交代了?”

    李舒白垂下雙手,立於他們之前,道:“臣弟早在宗正寺時便與陛下過,此事蹊蹺之處,盡可多加查探。以今日之事看來,朝中有人要誣陷臣弟,已至不擇手段,還請陛下傳令,交三司審理此案,臣弟無不配合。”

    “朕若是不呢?”皇帝打斷他的話,聲音太過尖銳,又是一番氣喘。王皇後撫著皇帝的背,看向李舒白道:“此事畢竟事關皇家顏麵,鄂王殿下已薨,夔王又何須再惹刑獄,平白蒙羞呢?”

    李舒白望著丹陛上的帝後,緩緩問:“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此事不加審理,就此了結?”

    皇帝沒話,隻閉上了眼睛。

    李舒白見他如此,唇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隻是那笑意冰涼嘲譏,毫無歡喜之意:“那,又準備如何處置臣弟呢?”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可無論哪,都容不下一個屠殺兄弟至親的凶手,”王皇後歎了一口氣,轉頭看著皇帝,見他微微點頭,才又轉頭看著李舒白,,“但朝廷臉麵不可失,陛下已為夔王備下一物,還請夔王自便。”

    她身後宦官立即捧出一樽盛好的酒爵,走到李舒白的麵前,呈上給他。

    李舒白看了那樽酒一眼,見那上麵漂浮著細若塵埃的一兩顆紅色魚卵,便隻微微一笑,道:“多謝陛下恩典。原本陛下之命,臣弟不應多話,但如今即將永辭陛下,臣弟隻想知道,陛下將如何對外述臣弟?”

    王皇後緩緩道:“陛下仁慈,夔王是誤傷鄂王,因內疚而致瘋狂。”

    “然而,臣弟已寫好了自述狀,待臣弟一有異狀,便會散布全下,揭露其中內幕。到時底下人盡皆知臣弟是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恐怕陛下此,不能自圓。”

    王皇後頓時愕然,轉頭回望皇帝。卻見皇帝也是怫然變色。他撐起身子,壓低聲音,問:“自述狀?”

    “倒也不能算是,隻是一部傳奇,麵人名略微掩蓋,但內容,卻與現實一般無二——其中牽扯到十餘年間,無數詭怪奇異之事,從臣弟身邊的符咒與紅魚開始講起,直至揭發幕後真凶,有理有據,有心人定可一眼看穿其中指代的所有人。”

    皇帝麵色青灰,死死地盯著他,喉音幹澀:“那,你指的那個幕後真凶,是誰?”

    李舒白轉頭,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點點頭,打開身旁的箱籠,道:“請陛下容奴婢仔細道來。”

    一直靜立在旁的王宗實,目光定在黃梓瑕的身上,終於開口:“勸誡兩位,須知輕重。這底下,或許每件事都有真相,但並不是每個真相,都可以被出來的。”

    “請王公公恕在下無知。我隻知理昭昭,善惡有報,無論身居高位,還是身處下賤,做過的事情,永遠不能被掩蓋,”黃梓瑕目光堅定而清澈,毫不閃爍地直視著他,坦然相對,“這世上的虛假,就算騙得過大部分人、就算蒙蔽得了一時,但浮雲終究不能蔽日,深陷泥潭的美玉終有洗淨淤泥的一。”

    “王公公又何須擔憂呢?本王隻是將我們猜測到的可能性出來,以供探討,至於事情對或錯,此時做過一切的人便在殿上,自然知道如何判斷,又如何解釋。”李舒白雲淡風輕般道,看也不看愀然變色的眾人,略一思忖,對黃梓瑕,“那就先從鄂王殿下的死開始起吧。”

    “是,”黃梓瑕向眾人拱手為禮,道,“之前趁著剛破曉,昏暗之中梓瑕已重演鄂王殿下消失的那一幕。鄂王如何於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已無疑問。如今我們又麵臨的一個問題,便是鄂王明知自己此舉一出,從此便要遠離王位,更可能要隱姓埋名一世不得顯露真身,又為何要如此偏激,當著所有人麵誣蔑夔王殿下?”

    “鄂王為祖宗社稷、下黎民,方才舍棄一切,隻為揭發夔王狼子野心。”王皇後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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