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媽媽的愛情觀

    夏是憋悶的，沉重的雲朵從四麵八方慢慢聚攏了過來，沉甸甸地堆在頭頂的空上。它們以各種各樣的形態堆積著，一會似驚濤拍岸，聲勢浩大滾滾向前；一會又如金戈鐵馬，萬千人馬廝殺在一起。突然一道長長的閃電，又把這一切撕得粉碎，讓人突然找到一種心髒破裂的悲痛感覺；隨後緊接著又是一聲響雷，直炸得大腦成為一個空殼，讓人久久想不起來今夕是何夕，我從哪而來，又到哪而去。

    不管雲朵如何努力，最終它還是沒有托住越聚越大，越聚越多的水滴，任由著它們從手指間像一把把利劍砍殺下來。直殺得昏地暗，對麵不見人影；直殺得初開的花朵、柔嫩的綠葉魂飛香斷，無奈地飄落在街頭巷尾，被汙濁的水流繾綣著……於海洋站在窗前，呆呆地望著那一片片殘紅，有些失落，也有一些傷感，感歎人世間有多少時候，都是像離了枝葉的花朵一樣，很無奈地向前，而前進的方向自己是完全不能把控的。高山跟自己的感情不也是如此嗎？表麵上看起來似乎是由自己做主的，但真的是這樣的嗎？當然不是，壓在自己頭頂上的四尊泰山是怎也繞不過的，且不高山的父母會是個什樣的態度，就是自己的媽媽會是什樣的反應，都一時難以相像得出來。該怎對她呢？於海洋有點犯難，因為她知道，媽媽一心是要把她留到身邊的，老來好有個依靠，現在跟她自己找了個西安的男朋友，也就是畢業後想留在西安打拚，這個媽媽能接受嗎？於海洋很是煩悶，腦仁隱隱約約地有些發麻……

    大雨來得急，去得也急，沒多久隆隆的雷聲越飄越遠，烏雲也一下子沒了蹤影，一道亮麗的彩虹裝飾著藍藍的空，而西邊的雲彩更是讓太陽打扮得紅通通一片，像是正在跟著風聲舞動著的火苗，動感實足。雖然空的美景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淚奔，但是於海洋並沒有多大的心情去欣賞，因為放暑假了，她不得不回家，已經一個星期沒見高山了。你要知道那個年代電話還沒有進入普通老百姓家庭，而手機更是被稱為“大哥大”，隻有土豪才能養得起那像半頭磚一樣大的怪物。剛剛露頭的bb機也隻能裝扮在有錢人的腰間，所以這些都是跟學生無緣的。那時傳遞信息的最主要的方式是寫信，而且還隻能是寄到單位，因此，沒有工作的於海洋跟高山是根本沒有辦法聯絡感情的。換句話，於海洋在想高山，她想見他，但是她卻沒有辦法讓他知道自己狂熱的心跳。

    於海洋看著窗外紅豔豔的晚霞，突然覺得高山已經下了火車，現在正向著她家慢慢走來。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狂亂舞動起來，她要精心打扮一翻，她要去迎接高山。於是，她穿上了自己剛剛買的黑色緊身棉質背心，下身再配上白色的絲質短裙，盡管高山喜歡自己披散著長長的頭發，但是太隨意了不行，得用黑色的卡子做出個造型，這樣才好。於海洋打扮妥當後，悄悄地看了一眼正在廚房做晚飯的媽媽，輕輕拉開門走了出去。

    夏是美麗的，此時此刻，藍色的空邊上，火一樣的雲朵在燃燒，映紅了聳立在邊層層疊疊的高樓，站立在路邊的樹木，此時更是顯得蔥翠碧綠，繁茂的葉子在風中搖曳著。而種植在道路兩旁的花朵，經過大雨的洗禮，更是珠淚斑斑，委屈地低下了驕鮮的額頭。於海洋站在路口，向火車站的方向張望著，她似乎已經看見高山邁著急切的腳步，向她而來，越來越近，她已經看到他額前跳動著的頭發，她聽到了他興奮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但這些最終隻是個幻想，她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自己，高山是不會來的，高山都不知道自己住在哪，怎會來呢？回去吧，他是不會來的。可是自己跟高山的事，怎跟媽媽呢？這個得好好設計一翻。

    吃完晚飯自然是看電視，於海洋卻沒這個心思，她拿出來她的相冊。“媽，不想看看我在學校照的照片嗎？”

    媽媽自然很高興地拿過來相冊，看了起來。“這都是你們一個宿舍的啊？怎有個男孩子？他是誰的男朋友？”

    於海洋順著媽媽的指頭看了看，原來媽媽把田甜當成男孩子了。“哈……媽，這是個女生，跟我一個宿舍，隻是頭發剪得短了些。”

    “女孩子梳這短的頭發啊？比男孩子的頭發都短，這身材也太粗壯了，臉也沒有女孩子的秀氣勁，還有穿的衣服也不像女孩子。”

    於海洋這才明白，為啥周亮的父母接受不了田甜了，她完全不像個女孩子。媽媽一張一張地翻著照片，於海洋有點緊張，快到了。

    “這是誰？這個男孩子是誰？”那張照片果然引起了媽媽的重視。那是自己跟高山照的，雖然沒有任何親密的動作，但兩個人肩並肩坐著，挨得很近。

    “他是我們同學，西安的。”

    於海洋細細打量著媽媽臉上每一根皺紋的變化情況。她怎也沒有想到，媽媽居然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

    “你是準備跟上他畢業後到西安？”

    於海洋想都沒想到媽媽會是如此的敏感，或許是媽媽如此得緊張，生怕自己畢業後不回寶雞來。“我們隻是同學，沒什關係。”她實在不忍心讓媽媽難受。

    “騙我！什同學！”媽媽擦了擦眼淚。

    “媽，你是不想讓我畢業後留到西安？那你我找個什樣子的好呢？”看來預防針已經給媽媽打了，得先繞開話題，慢慢再做媽媽的思想工作了。

    “找個寶雞的，留在媽媽身邊，這樣的話有個事媽媽也好照顧你。”

    “就這點要求，不看人，不看家庭，隻看是不是寶雞的？媽媽，這也太簡單了吧！”

    “人？你喜歡就行。”

    於海洋怎都沒想到，媽媽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居然是這個樣子的理解，感覺太過簡單，也太過草率了。

    “媽媽，當初你是怎看上我爸爸的？你就什都不考慮？隻因為他跟你是一個地方的人？”

    媽媽笑了，“你呀！當然還得喜歡人才行。”

    “那也得有個標準，喜歡什樣人啊？”

    於海洋不止一次聽到過，關於爸爸和媽媽的愛情故事。每一個美好愛情故事都有一個浪漫的開始，而父親和母親的愛情開始於那個美得如詩如畫的黃昏。

    那母親下了班，走在縣城的古道上，兩旁是民國時期大戶人家建的房子，透過一家的院門，可以看見院內的桃花正開得旺盛，而桃園後麵錯落有致的房子，盡情地向人們述著往日這的奢華。腳下的石板路，彎彎曲曲地伸向遠方，向一條時間的長河，滾滾向前流著，無情地帶走了多少個美好的年華，而眼前真是物是人非了……晚霞映紅了整個空，讓大地上的萬事萬物都籠罩在一層紅霧中，像穿上了彩霞做的衣裳，於是讓人覺得身邊的事物是那樣的不真實，虛的如夢如幻。這時，幾縷炊煙嫋嫋升起，伴著紅雲跳起輕柔的舞蹈，它們追逐著晚霞，直到消失在的盡頭。透過一道道霞光，母親看到一個紮著羊角辮的牧羊女，高高地揚著手中的鞭子，趕著羊群從遠處走來，母親已經聽到了牧羊女的歌聲，那歌聲時斷時續，一陣一陣地傳了過來：

    站在山頭，

    我望著山路呀。

    想著我的情哥哥呀，

    今你來不來？

    山溝溝的花兒喲，

    也為你開，

    隻想等到情哥哥，

    問一聲呀，

    妹妹，我美不美？

    ……

    母親能真切地聽出來，那是一首動人的古老情歌，於是整個羊群歡跳了起來。此情、此地、此景真是讓所有的人停下腳步，不忍離去。

    羊群越走越近了，像一片淡紅色的雲，慢慢地飄了過來。突然，有三隻山羊發了瘋似地互相追逐起來，母親躲閃不及，被其中的一隻一下子頂到了牆根，兩眼一黑，一下子癱軟在地上，身體再也不聽使喚了。牧羊女嚇壞了，匆匆地趕著羊群逃走了。母親蜷縮在牆角，忍著巨大的疼痛，連向路人求助的力氣都沒有。

    “蘭蘭，你不要緊吧？是不是傷得很重？”一隻溫暖的大手伸了過來，抓住了母親的胳膊。

    母親睜開朦朧的眼睛，終於看見了是外公的文書，於是掙紮著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睛。母親被抱了起來，她能很清楚地聽到那個男人的心跳聲，那個懷抱很溫暖，母親第一次感覺到什叫做依靠。一時間母親忘記了害羞，伸出手，緊緊地摟住了那個男人的脖子……母親一直被這個男人超人的才華所傾倒，而在那個年代，一個女孩子是不能隨便表達自己的感情的，所以，這份愛深深地埋在母親心，而今，這顆愛的種子似乎要破土而出，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壓製得住它。走著，走著，她聽到那個男人的心髒狂跳了起來，一時間覺得不是這個男人在抱著自己，而是這個男人的柔情，在捧著她的心，抱著她的情，慢慢地走在紅雲中……

    當父親把母親抱回家中，外婆吃驚的程度可想像而知，在當時那個年代，讓這多人看見自己的姑娘被一個男人抱著，這可成何體統！外婆臉色很難看，似乎忘記了母親的疼痛，並沒有對父親一句感謝的話，攆著父親走了。

    從那以後，蓋在男女感情問題上的那層厚重的麵紗，被父親和母親慢慢地掀了起來。但是並沒有人看好他們的感情，原因很簡單：

    母親，縣長家千斤。

    父親，貧民百姓。

    母親，全縣城出了名的美女，外號“蓋滿城”。